接著就是肉體噗通倒地的聲音,她回過頭,窪地的水激蕩起來濺了瘋子一身。
瘋子倒在地上,脖子流出來的血染紅了小巷的過道。
嶽厘說過,那些尚還天真的少年執行任務時,每一個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自己的夥計被敵方特種兵幹掉後,老杜頭不允許他們哭泣,於是他們養成一個習慣,會在這個時候對著屍體說上一句,“再見,老夥計!”
方方就靜靜地躺在地上。
瘋子為什麼會自盡,因為他對老杜頭還稱呼一聲“首領”,因為他知道她遲早會去找到老杜頭,而老杜頭的手段,是失敗者留不得。
瘋子死在曙光初上的時候,當陽光照耀大地的時候,警察所能知道的,不過是上海一個小小的弄堂內,死了一個突然發病的瘋子。
她輕輕地抱起方方,帶著他離開了這一片鮮血的鬥羅場。
老杜頭不值得瘋子這樣忠誠。
她當初再如何受老杜頭喜愛,老杜頭在發現她有私通中國軍隊的嫌疑時,也還是沒有放過她一馬。
================
掐著時間,她快步走回了家裏。那幾個警察還在睡覺,其中一個站崗的,也靠著車窗在小憩。
她依照著自己尋常的規律出門,又回家。
手臂上那個被玻璃劃到了的傷口,已經成了痂。
國慶過後,她一麵照常過著自己的日子,一麵找著機會擺脫他們。
老頭子重回緬甸的消息,現在一定都傳開了,或許他就是料定了她會回去,她很有可能會在一入緬甸境內,就被人控製住。
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警察的部署再到安插眼線,等到眼線成熟,怎麼也得一年半載。與其這樣,不如讓她去做這個誘餌。
上課時,她常常走神,姚陸然發現了她脖子上的刀痕,問她那是什麼情況,她摸了摸,淡淡地說,“可能是不小心刮傷的。”
姚陸然變得很認真,“落落你最近很奇怪。”
她偏頭笑道,“怎麼奇怪了?”
“老是不在狀態,”姚陸然湊近她,輕聲問道,“吵架啦?”
她愣了愣,姚陸然又問,“真吵架啦?”
她繼續愣怔。
姚陸然真以為自己猜對了,開啟了絮絮叨叨的安慰模式,“嗨!兩口子吵架就那麼一回事兒,你別往心裏去,你上次也說了,對方總是讓著你,這次你自己也多主動主動,別讓別人覺得心裏吃虧……”
她勉強地扯出一個笑來。要真的這麼簡單,她現在不知道該有多開心。
她第一次逃了課,上到了一半,就對姚陸然說,“要是待會兒點名,就說我洗手間去了。”
姚陸然當她十分難過,那表情裏有同情也有堅定,說,“行!你去吧!”
“……”
她有時候,也十分羨慕姚陸然的不喑世事。
出了教室門,手機就響了。
一看來電顯示,是段暉。
“您好您是牧落小姐嗎?”
她冷著臉沒說話,段暉裝腔拿調地繼續說,“您好,這裏是北京路信集團,我們公司接收到您的簡曆,誠聘您來我們公司麵試,請問什麼時候有空呢?”
她拆台,“我什麼簡曆?”
“牧小姐昨天給我們寄的簡曆,難道睡覺睡忘了嗎?”
牧落還當真仔細想了想,最後得出段暉在騙她的結論,也豪邁地說,“你們有什麼忙需要我幫的,直說,我能幫就幫。”
段暉裝傻充愣,“沒呢,我們集團李董事長想招攬人才,這是真心的。”
牧落不信。李楠這種人,要沒她的利用價值,沒準兒真當她人不存在。
“好啦好啦,我說實話!”段暉自己首先衝破心裏枷鎖,沒忍住,說,“李楠說你和南哥要結婚了,想把你招聘到我們這兒來,到時候你們倆準備結婚報告,你在我們公司,那證明上就是蓋的我們的章,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以後說起來也威風不是?”
牧落無語了好久,才說,“你們倆年齡加起來三歲都嫌多。”
段暉沒聽明白,問她,她擺頭,想起那頭段暉看不見,就說,“行,不過普通職員我可不要。”
“您那名氣來了我們公司,李楠也不敢給你一個普通職員。李大董事長說了,一來就給你弄個經理!”
“什麼時候回北京?”
外麵的風有些寒,她換了一隻手舉著手機,“我學分修滿了,隨時回來。”
大四最後一學期她本沒有課程,是姚陸然曾經掛了科,非得拉著她一道上,誰知道她後來報了培訓班,她也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人,論文準備好了,工作辭了,她隻能上課。
“那行,”段暉說,“你要肯來,隨時去人事部報到。”
切斷了電話後,她把手連著手機一同揣進口袋裏,快要十一月了,天氣入了秋,下過一場雨她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站在外麵特別冷。
回了房間後,給姚陸然通報了一聲,收拾好行李就往樓下走,經過那一片樹蔭時,她停滯了一下,然後拖著行李走過去。
小向看著她手裏提著箱子,剛要下車,就見她走過來,說,“我回北京了,你們也回去吧。”
“回北京?”
她點頭,“那邊找著工作了。”
小向說,“那我們順便送你一程吧。”
她想著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她,她說她要一個人回北京,他們也許不信任她,又或許是恪盡職守,反正順路,於是她就應下了。
說起結婚報告,她還有些為難。
自己今後要做的事兒,就怕南度生氣,也怕南度覺得她不可理喻。
說到底,其實是怕他後悔。可她又不能不去。那是屬於她心底裏的不甘,明明是一個應該躺在地底下的人,現在卻爬了出來,要來找你報仇。
當初讓她每晚都睡不著覺的人,還活在世上,沒有被她親手刃掉。
她和老杜頭,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把她送到了北京的家門口後,那幾個警察大概還是想著繼續保護她,沒走遠,她就走過去說,“你們都回去吧,這個地方安保係統很強,家裏都是防彈玻璃,沒事兒的。”
三個人聽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沒答應。
她放棄了這個方法。
第二天去路信報到,去的時候還不知道給自己安排的什麼部門,那人事部經理隔著眼鏡看了她一眼,“行了。”
她一臉迷茫,什麼行了?
經理又看了她一眼,“段總沒跟你說過?”
她搖頭,經理微微一笑,“您是財務部經理,在樓上。”
她道了謝,就去了上一層樓。
段暉聽說她來報到了,中午的時候把她叫出去吃了一頓飯,告訴她,“財務部那群孫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得好好管管。”
她麵不改色,“怎麼個不省油法?”
“要是工作起來都還行,可要是你們部門聚餐了,那就沒一個拿你是上司的,我去過一次,後來沒敢去了。”
她曾經在這兒做過實習生,實習生的時候寫的一份策劃書讓李楠給采納了,現在那地方建立起來的商場,日進鬥金,賺得盆缽滿貫,全靠李楠的“扶持”,她在路信還能有些許能力與威望。
不然她一個連大四都沒畢業的學生,憑什麼駕馭一群資曆比她老的員工?
她去上任的第一天,就給那群人一個下馬威,據段暉說,這是很有必要的,要是輕了,別人覺得心軟好欺負,要是重了,別人又覺得你是個絕世女魔頭。
於是她就特別親切地辭掉了幾個業績水平一般,且造成過財務疏漏問題的員工,她自以為親切地說,“我第一天來,先立個規矩。我這人不喜歡懶惰,今後我在的地方,最好別讓我看見你們偷懶,就算是裝也得給我裝個樣子。以後做事兒最好打起十二分精神,你們是財務部,是公司資金的第一把手,要是出了什麼紕漏,那公司也不養閑人,明白了嗎?”
這些話她自以為不算重,進了辦公室後,流言就開始滿天飛。
看見了段暉和她一起吃飯,就說她是段暉的小蜜,後來傳這謠言的人被她叫進了辦公室,慰問一番後,算是安分了。
她就算是忙工作的時候,也沒有忘記老杜頭的事兒。
她總覺得,老杜頭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夜裏睡覺都不安穩。
這樣太被動了。
在對未來的無知與彷徨之中,她迎來了北京的冬天。
南度說國慶後倆人就打結婚報告,可現在也沒有見到人影。
她倒是見識過那群人的瘋勁兒,她大概那一天心情不善,坐那兒氣氛低了點兒,也沒人敢開她的玩笑,幾個善於交際討好的跑過來給她敬了一杯酒就走開了。
大概是段暉和那前任經理太過親切,這群人才敢這麼肆無忌憚。
她心裏惦記著南度和老杜頭的事兒,反反複複糾結了許久,不知道該如何行動,十二月中旬的時候,總算有了一個決斷。
=================
前台打電話過來說有位男士找她,她想著在北京自己認識的男士隻有南度和嶽厘,可前台稱呼的是“男士”而是警察,那也許就是南度。
段暉在樓下遇到一個老熟人。
穿著黑色的大衣,往哪兒一站,挺拔的身影與一種無法忽視的強烈存在感,讓段暉望過去,公司裏有的女員工也時不時地看過去。他聽見那幾個女員工對那個男人的評價——身材好,有範兒,有味兒。
段暉毫不猶豫地走過去,一拍那個男人的肩膀,“南哥,你來了怎麼也不告我一聲兒?”
南度回頭,疑惑,“你怎麼在這兒?”
你說為什麼在這兒?這兒我的地盤我不在這人還能誰在這兒?段暉一愣,“南哥,這兒是我的公司。”
南度恍然大悟,說,“你們公司不是英國那家?”
段暉沒法兒和他聊天了,“英國那是分公司!”
南度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宣傳單,又看了看段暉的臉,說,“這上麵的人是你?”
段暉點頭,南度丟了一句,“不太像,是不是P的?”
“……”
段暉正要推著南度往自己辦公室走,順便問他“來這兒幹嘛的”,然後就聽見一聲歡快的“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