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叢中有些許動靜,“窸窸窣窣”地傳進耳朵裏來。她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住,身子已經沒入了黑暗。
潛入黑夜的那些埋伏,就像是一根說燃就燃的導火線,她步子就停在了那裏,再也沒有往前靠近一步。
她甩甩頭,大概是自己的錯覺了。
在上海安靜了四年,這個地方,怎麼可能會有那些人?
黑夜裏的風涼颼颼地刮過來,穿透她薄薄的衣料,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黑暗處,朝前邁了一步,手機響了。
是姚陸然讓她給帶點兒零食回去。
這個時候的超市都快關門,她隻好匆匆地跑到超市,索性超市還沒打烊,她胡亂地買了一堆,然後提著就回家了。
那晚她胡思亂想了一整夜,翻來覆去下半夜才睡著。第二天一大早有課,她雖然困,可到底也沒有再睡覺。教授表示很驚訝。
聽課的人越來越少了,她打著哈欠想,大多數都是為了課堂點名不扣分,以至於認真聽課的很少。
牧落邊打瞌睡邊聽課,那說出來的字兒就像是念經似的,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啥都沒聽清。
姚陸然沒來上課,比起上課,她的俄語培訓更重要,想想半年後她就得去俄羅斯,而自己連要幹什麼都不知道,這樣想想,心中就有些落寞。
每次上課都能聽見關於顧程尹的消息,她甚至在校園的創業中心都能看見顧程尹的大封麵。
他的公司自己研究出了一套管理係統。他的公司首次成功打進主流市場。他的公司首次和外商合作。他本人首次登上新青年的周刊封麵。
大大小小的單子一筆又一筆地朝著他去,她聽著,雖然事不關己,可到底不是滋味。
有人在她的身邊坐下來,問道,“學姐,你怎麼一個人?”
她頓了頓,抬起頭,是個模樣清新的學弟。
何蔚。
她笑了,“競選怎麼樣?”
她其實就隨口問問,聽人說過,何蔚接了她的位置。那時候她忙著在沈遲的公司裏熱血沸騰,都忘了要去參加換屆大會。
之前種種的忙碌,現在都換人替她打理了。
說實在,她並沒有特別關心這個大群體,有忙的時候,她一定會站出麵,可沒有必要出席的時候,她都鮮少出麵。她一度覺得自己能勝過顧程尹,可能真的是運氣。
何蔚撓撓頭,“我上學期競選的時候還以為你去了。”
“我忙著工作,沒去成。”
這麼重要的場合她沒去,不知道顧程尹給她怎麼圓的場子。
“就……選上了唄,”何蔚微微笑了,笑起來臉邊有小梨渦,“我還以為特好玩兒,誰知道忙來忙去,倒是很少見過你。”
她深呼吸,別開臉,忽略何蔚話裏的曖昧,說,“你沒課嗎?”
“沒,起了個大早。”
就為了看你。
牧落默默地坐了過去,遠離了何蔚感覺舒服了不少。可誰知何蔚在她移開後又追了上來,“學姐,你怎麼一個人呢?”
她開始聚精會神地聽課,教授給大家講了一個當下商戰之中的故事。
“就前幾天,美國華爾街殺出一匹黑馬,轟動了整個圈子。其實就是一家小小的不起名的風投公司,通過惡意收購,打進了MEC這樣的國際集團內部,收入了27%的股權,現在MEC內部正重新整理股權劃分,而這家風投公司,一戰打響成名,榮登各個周刊報紙。”
這個故事吸引到了她,她走神,聽見教授繼續說,“你們不要覺得那些歪果仁牛,就這一家風投公司的法人兼最高執行董事Davis Young,原籍中國北京,今年還是個大四的華僑學生。”
眾人一片唏噓。
牧落心中感慨,這社會上,果然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別人都已經名利雙收,坐著等錢入口袋了,而自己現還在蹉跎著歲月。
強大的落差,牧落承認自己受到了刺激。
這個圈子競爭太過強烈,有的人能一夜成名,有的人也同樣可以一無所有。自己當初就該好好當個人民警察,為人民服務。同一群腦子靈活精明的人算計,她怕自己真會吃虧。
何蔚感覺到了她的走神,拿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猜透了她的心思,笑著說,“學姐,你也可以的,你不比那些人差。”
她看了一眼何蔚,何蔚的笑容真誠,說的話也讓人挑不出刺兒,好像他說的就是大實話,她就是不比那些人差。
自己幾斤幾兩她自己心中清楚,她笑笑沒說話,她相比起那些人,可能真的差了那麼點兒機遇。
不該來上海,不該和祝嵐結梁子。
有的人有的事兒,都是有是非因果的,這樣的結果,她能自己承當。
何蔚一直陪著她到下課,她饑腸轆轆,看著身旁的何蔚,想了想,說,“你待會兒還有課嗎?”
何蔚搖頭,“老師帶著大二的學生參加比賽去了,取消了一周的課。”
她尷尬地笑了,“參加什麼比賽?”
“機器人項目比賽,”何蔚有些不好意思,“說多了,怕你不懂。簡單地來說,就是一個創新技術的比賽。”
她還真不懂,隨口就誇道,“那你們挺厲害的,玩的都是高科技。”
“哪能啊,學姐你們才厲害,玩的都是高智商。”
何蔚這人,倒是很會說話。她聽後心情不錯,卻也知道不能因著人家好玩兒就忘了自己是個快要結婚的女大學生,於是朝他揮了揮手,“那我上班去了啊,你大清早起來陪我上課,自己回去好好睡睡。”
睡覺這事兒,太重要了。
甩掉了何蔚後,她出了學校,在附近買了兩份午餐就回了家,回家後她才發現姚陸然還沒下課,給她打了電話,對方就告訴她,中午不回來吃飯了,老公過來看她了,大概今晚也不會回來。
她看著自己手裏的兩份午餐,無奈之下,隻能自己給解決了。
吃完後特別撐,躺在床上不願動,她睡了一覺,醒過來後看看時間,到了該上班的時間了,可就在雙腳沾地的那一刻,她想起自己已經辭職了。
這樣的日子太無聊了。
她沒地兒打發,就跑去了老板娘的店裏頭。
老板娘並沒有在店裏,看台的人變成了老板娘的妹妹,她告訴她,老板娘和沈遲旅遊去了。
這年頭,每個人都墜入愛河,每個人都重色輕友。
靠!
她無聊地晃蕩在街上,在一家咖啡廳坐下來。
對麵櫥窗裏的衣服很好看。她盯了一個下午,在買與不買之間狠狠地糾結。
買吧,自己現在正鬧饑荒呢,不買吧,可那衣服是真的好看,就那款式,穿上一準兒能勾引南度。
她給自己找了無數的理由,最後在自己喝完了咖啡後,進了那家店門。
回家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袋子,她一路上懷著無盡的後悔的心情,以及夾雜這一絲喜悅輕鬆的複雜情緒回了家。
又是一個人。
扔了手提袋,她吃了晚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兒,於是又去了那個公園。
還是那個位置,她一直等到了天黑。有些奇怪的事情,她一旦遇上了,不去尋找到它的答案,她就會心裏頭一直惦記著。她心中有猜想,就得去證實它。
黑色的幕布向著天空壓下來,空氣並不清新,反而悶得人有些不痛快。人越來越少,天空也越來越黑,今天的人都散得特別早,因為時不時有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一座城市。
大雨將至。
城市裏的燈光如流水一般,即便是這樣的天氣也並不影響它的璀璨,那些在燈光背後陰暗的角落裏,是閃電也無法照亮的晦暗。
她曾經練就一身的本領,可有人不願看到被她如此荒廢。
當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的時候,她才開始往回走。走得很慢,慢到像是在雨中散步。她去便利店買了一把傘,慢慢地踱步回家。
雨點在傘上炸出一個個的蓮花,地上濺起來的水花蘸到了她的褲腳,她靜靜地走著。
身後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傳來,一路尾隨著她入了巷子。
大街上人寥寥無幾,更何況這平日無人涉足的小巷子。她拐了個彎就不見了,躲在陰影處,收了傘,靜靜地等著那個跟蹤她的人。
雨越下越大,她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踏進水坑裏的叮咚聲,緩緩地向她的這一片積水蕩漾而來。積水漣漪到了她這裏後向別處蕩漾而去,她眼神一緊。
那個人大概也發現了她,頓住了腳步。
空氣變得安靜,耳邊隻剩下了瓢潑的雨聲。
最害怕的就是這樣的無法讓人判斷的死寂。
她走了出去。
渺茫的大雨裏她看清了前方,路燈忽閃忽現,世界忽明忽暗。
她的兩米處,有一個穿著雨衣的人。
知道今晚會下雨,通過水漣漪判斷出她所在的位置。
這是一場預謀。
她握緊了雨傘,將雨傘慢慢地整理好,走過去,“你是誰派來的?”
那個人背光而戰,帶著寬大的帽子,整張臉隱藏在黑暗裏。她輕輕一笑,“許由山?還是鍾婼新?”
她越走越近,在距離那個人一米的時候,他驀然地往後退了一步,她的眼神變得淩厲,“派你來幹什麼?監視我?試探我?還是,殺了我?!”
那個人又往後退了一步。雨水順著她的額頭流了下來,她張嘴的時候,有些許雨點打進她的口腔,她嘲諷,“這麼膽小,到底是誰的部下?”
那個人再次往後退,然後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像是極為驚恐。
她錯愕。
他轉身就跑,轉過身的時候用力過猛,一雙呆滯的雙眼就這樣展露在了燈光下,那一雙呆滯的雙眼裏有說不出的惶恐,轉過身的時候嘴裏“嗚嗚嗚嗚”地不知道在說什麼。
她愣住。瘋子?
那個瘋子很快跑遠。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雨水一直在拍打著她的全身各處。她無法分辨那是裝的還是真的,瘋子會看水波分辨人的來源嗎?還是她想多了?
她懷著心事重新打起了傘,走出了那個小巷子。小巷子外空蕩蕩的,再也尋不到那個瘋子的身影。
她就這樣渾身濕漉漉地撐著一把傘回了家。回家後發現家裏有人,她心頭一跳,剛放在一旁的傘又被她抓起來。
在她看到姚陸然走出來的時候,心頭鬆了一口氣。姚陸然驚訝地看著她一聲的“落湯雞”模樣,問,“這雨得多大才會讓你有傘也給淋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