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重生(3 / 3)

她總覺得,上海那地方如今才是戰場。

嶽厘約她在一個茶樓裏見麵,她跟著服務生繞著茶樓走了一段時間後,繞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那是一個很簡陋的地方,可是窗外就能看見鬱鬱蔥蔥的竹林,房間內的種種設施都十分簡單,看上去,是一個秘密基地。

“這是你的工作地方嗎?”她調侃著,“你們組裏的成員呢?怎麼一個都沒有?孤軍奮戰?”

嶽厘給她扔了一瓶啤酒,“坐吧。”

她把玩著啤酒,看著不說話,嶽厘注意到她的沉默,又看了一眼她手裏的啤酒,說,“我們這兒沒有果汁,隻有這個。”

她拉開拉罐,喝了一口酒,嘴裏滿是苦澀的味道。她還是沒習慣喝酒。

嶽厘一直在看一本書,她走過去瞥了一眼,全是醫學上人的腦體結構。

“你一個警察看這個幹嘛?救死扶傷嗎?你找我到底什麼事兒?有什麼不能電話裏說?”非得把人叫回來一趟。

“我在研究,人的大腦進了子彈後還怎麼活下來。”

她狐疑,沒聽懂。

嶽厘醞釀了一下,“這事兒我一定得當著你的麵兒說,不然,我不知道在沒有我的控製下,你會幹出什麼事兒來。”

“控製”兩個字讓她的眉心一跳,像是有了意識,幾步邁到窗邊,就看見不遠處有武警把守。

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到底什麼事兒?”

嶽厘手指在桌上輕敲,正在組織語言,她等了許久,然後聽見嶽厘說,“鍾婼新被伏法了。”

她一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什麼?”

“她遭人暗算,被另一支勢力覆蓋,我們的內應通知了我們,在那個人將鍾婼新崩掉以前,抓住了她。”

這個消息突然衝擊了過來,她沒有一點防備,可是那內心深處卻是真真實實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被一股狂喜而覆蓋。自己離開緬甸後的千多個日夜裏,總是會想起鍾婼新的那些話,小胡死後,她就一直對雲南有著陰影,南度去雲南的時候,她也時常記掛著,想要親自去確認他的平安。

鍾婼新被伏法,這是一個好消息。

可是這麼多年來,除了當初小胡和李信的一死一傷讓她擔心受過怕以外,日子一直過得很舒暢,這其中當然不乏南度和嶽厘的功勞,可她的確沒有多大的興奮。就是在知道她被捕以後,心裏頭除了鬆了一口氣,還有一口當年小胡冤死的氣揚眉吐氣地長舒了出來。

她頓了一下,說,“這是她的報應。”

一個女人,能走到今天,也算是她的本事了。

“我想見她。”

嶽厘眉心輕擰,說,“你先別急,我還沒說完。”

她望著嶽厘,等著他的下文。

嶽厘歎了一口氣,“你知道我在抓捕鍾婼新的時候,看見了誰嗎?”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誰?”

“一個老朋友,你也認識,”嶽厘輕輕地說,“我曾經潛伏十年,就是待在他的身邊。他就是當初那個讓你差地兒跌入深淵,你後來把他一槍崩了的人……”

她等著嶽厘的下文,希望能從他的嘴裏蹦出來一句,“我們已經將他製服”之類的話來。

可是沒有。

心裏那一刻,就像是那一年在大火裏無望地看著紛紛逃離的人群時那般的絕望,也像是當年吞下了毒品後心中的那股害怕與悲哀交織,可更像是一簇火焰在叢林裏點點燃燒,最後毀盡了整片森林。那種撕心裂肺的,想要痛快撕毀的心情那一刻湧了上來,她的眼裏那一刻仿佛被蒙蔽。

“你別急,如今公安機關正在部署剿滅計劃……”

“正在部署?”她問道,“南度也知道了?”

嶽厘一怔。

不管是當年南度是這件事兒的介入者,還是老杜頭對其雲南邊界的影響力,都是足以驚動南度的。

最可怕的是在於,牧落明明是在極怒的情況之下,卻還能冷靜地分析各種問題,分析得正確,分析得透徹。

嶽厘沒說話,就是默認了。她的記憶停留在了南度那天晚上的那句“最近挺亂的”,當時不明白,現在想起來,卻又覺得他實在良苦用心。

她強壓下心裏的種種難受與五味陳雜,她盡量沒有表現出自己的衝動,告訴嶽厘,“你放我出去吧,我不會亂動的。有你們在,我不胡攪蠻纏。”

嶽厘那模樣很明顯不信她,她笑了,“我承認我很憤怒。可是你們部署再加上實施計劃,時間會很久很久,你總不能一輩子把我關這兒吧?”

嶽厘點了一支煙,習慣性地給她遞了一根,後來想起她戒了,才悻悻地收回手,“你那一顆子彈打進了他的頭,可是槍法不好,打偏了,這麼多年來,那顆子彈就一直在他腦袋裏,他躺了這麼多年,現在醒過來,第一件事兒就是找鍾婼新報仇。下一個,可能就是你,警方會派人保護你,你……不要亂來。”

那些話說出來總歸是帶了些無奈,她聽著,最後走出門的時候說,“下一個也有可能是你,你離敵人最近,該是你小心才是。”

“對了,”她轉過身,“我現在能見見鍾婼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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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茶樓大門的時候,天空還是一樣的天空,和進來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別。可出來的時候,心裏頭其實早就翻了一片天。

她想起自己當年偷渡去緬甸的目的,是為了報仇。而如今老杜頭重歸的目的,依然是為了報仇。

想想可笑,這樣的一個循環,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阿爸是一個特別懦弱的男人。

她其實從來沒有告訴過南度,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母親不要他們倆了,跟著富商一走了之,是阿爸把她拉扯大。她能平平安安地活過十幾個年頭,如果沒有阿爸,她或許在生下來沒多久就夭折。小時候的阿爸還沒有染上毒,家裏沒有經濟來源,阿爸以前坐過牢,沒哪兒敢要他,他就隻能去賭博,每天堵了贏回來的錢就拿去給她買吃的,後來存了錢,就開了一家小茶樓,小茶樓常常交給她打理,可每次賺來的錢,都會被他拿去賭博,他們父女就算是日子過得清貧,可那個時候,除了錢的問題,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噩夢是從阿爸認識了那一群人開始的。阿爸偷渡去了緬甸染上了毒,開銷日漸增大,他就整天整天地泡在賭場,輸了又贏贏了又輸,可是從來沒給他們說過自己有個閨女,家也不回,整日整夜地躲警察,防調查,她那個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偷渡去緬甸找他。

直到那一天晚上,阿爸突然衝進了家門。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天晚上,那是改變她這輩子的軌跡,也是今生心裏永遠無法釋懷的蝕骨仇恨。

阿爸衝進來就扔給她一套衣服,讓她趕緊換了,然後將一個頭套把她的長頭發卷起遮住。她換完之後才知道那是一套男裝。而就在她出來的時候,那群人衝了進來。

他們對著阿爸就是一槍。那一槍打中了阿爸的腿,阿爸跪在地上。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槍,捂住嘴嚇軟了雙腿。

她不敢吭聲,怕別人認出她是個女孩子。

那些人懷著惡劣的心思一槍一槍地對著阿爸打,阿爸護著她,直到最後沒氣了,那些人仍舊還舉著槍,衝著阿爸的腦袋射去。

他們一腳踢開了阿爸,把槍口對準了她。而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命喪的時候,童哩出現了。

那個一直陪伴著她長大的男孩子,拿了一根鐵棍子,照著其中一個人就敲了下去,那個人倒在血泊中,童哩懵了,還想再對著他們下手,可那些人已經反應過來,衝著童哩開了槍。

那一槍打到了童哩的心髒,結束了他這還年輕的一生,也夭折了他尚還在發芽的軍人的夢想。他臨死前還想著往外爬,那外麵的樓下,有他已經年邁需要照顧的奶奶。

那一把火燃起來的時候,那些人對著她開了槍。

那是她記憶裏的一片血色。她感覺到了火苗就快要舔上她的衣服,阿爸的血染濕了她的衣服,自己的血夾雜在其中,她已經分不清。

沒有一個人願意救她,她明明可以生還,卻沒有一個人救她。

那是她最後的念頭。

十五歲那一年,是她這輩子大起大落的一年。她結束了自以為平凡的一聲,也開始自己更加危險的後來。而南度,出現在故事的最末尾,也出現在故事的最開頭。

警車將她送到了監獄,那高高的圍牆似乎比肩了天空。

她的眼神變得凜冽。

看見鍾婼新從那扇門出來的時候,她就想,這個女人,從來沒有變過。就算是穿著囚服的她,也依舊能看出當年的風采。

她第一句話就是,“你活該!”

鍾婼新笑笑,那笑裏裝滿了不屑,“肖牧,你依舊很天真。”

“瑞傑是老杜頭殺的,你知道嗎?”她靠上了台子,“我替你照顧兒子,替老杜頭背鍋,你卻廢了心思要殺我,最後被老杜頭送進了監獄,你覺得可笑嗎?”

鍾婼新的臉色微變,不等她回答,牧落又說,“老杜頭才是贏家,沒被我弄死,還反咬了你一口。”

“我說這些,就是為了讓你後悔,你自以為一聲的宿敵是我,可沒想到恨錯了人,是我天真嗎?”

她掛了電話,冷眼看著鍾婼新在裏麵對著電話大吼,隔著玻璃,她看見鍾婼新發了瘋一樣地整個人貼上玻璃,她卻隻聽見她的狂嘯。

她走的時候,南度給她打了電話。

她頓了頓,接起來,笑道,“親愛的首長,您最近的電話很頻繁。”

“你現在哪兒?”

她語氣裏是理所當然,“我在上海啊,還能去哪兒?”

“你……”南度欲言又止,“不回北京了嗎?”

“不回了,”她故作輕鬆,“嶽厘沒找我,我就在上海呆著哪都不去。怎麼?想我回北京?”

南度說,“是很想你,”頓了頓,她聽見他若無其事地說,“國慶過後,咱倆就申請結婚吧。”

監獄外沒有任何的遮擋物,陽光很刺人眼睛。她站在外麵,不遠處就是等著她的警察,她蹲下身,突然就失聲哭了。

怎麼辦呢南度,老杜頭沒死,這婚,咱倆結不成了。

你的心中有比我更重要的家國,而我的心裏,也同樣有著比你更重要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