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不符實的事情統統給她想到了。
就是順口一提的事兒,她還真的上心了。
很多年以後牧落想起那一段時間裏的他們,時間給他的諾言添上了金子,她得之不易,得到可貴,用之可惜,他永遠生活在自己的遠方,摸不著,也再也看不著。
盛樂陵的事兒鬧了一陣子。
林惠恩忌憚她手裏的錄音筆,竟然召集了記者公開向盛樂陵道了歉,官方宣稱當時是起了口角,林惠恩的性子耿直,看不下去才動了手。
姚陸然說起這個的時候就罵了,“草,那賤人真能瞎掰,咱樂樂根本就是無辜的。”
牧落不發表任何意見。姚陸然問她,“你那錄音筆呢?還在嗎?”
她當天回來後忙著勾引南度,是第二天才發現已經被自己摔壞了,嗯,掉進垃圾池裏摔壞的。壞了的東西她一向不是很在意,現在擱在屋子裏哪個角落……她也不知道了。
她默了一下,“應該自己躲哪兒去了。”
“……”
姚陸然嫌棄她,“我還沒問你,你那天是怎麼掉垃圾池的,你不自己說的身手好嗎?怎麼好到垃圾池裏去了?”
顧忌著南度在她的旁邊,她走到了陽台上,說,“我怎麼掉進去的?本來人都逃掉了,誰知道林惠恩那小賤人跑了出來,推了我一把,我人沒站穩直接掉下去了,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那個垃圾池,不然你就得去醫院撈我了。”
姚陸然細思極恐,“這事兒,樂樂不知道吧?”
“不知道,要是讓她知道了,林惠恩今兒能這麼安然無恙地召開新聞發布會?”
“也是,”姚陸然有些心虛,“我總覺得樂樂知道了。”
她一頓,“怎麼,她聯係你了?”
“今兒給我打電話了,問我前幾天有沒有和你一起出去逛街。”
“你怎麼說?”
“我當然說沒有啦,要說有,就得懷疑咱倆了。”
她聽見有一個電話進來了,拿起一看,是盛樂陵。
“我不跟你說了啊,我有個電話進來了。”說完她掐斷了姚陸然的電話。
感覺到身後有異樣,她冷汗一出,猛地回過頭,南度手裏拿著狗糧靜靜地站在她身後,正義就趴在另一邊的陽台上。
她心虛了,不知道他聽了多少。
南度:“全聽見了。”
“……”
南度說完之後就走過去給正義倒狗糧,她一時之間忘記了要接盛樂陵的電話,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裏,“那什麼……”
南度拍了拍正義的頭,站起來,直視她,“別人欺負你,你為什麼要騙我?”
這不是怕你帶著兵扛著炮槍把人家裏夷為平地了麼?
南度眼睛微微眯起一個危險的弧度,“看不起我?”
“沒有!”
南度也沒繼續追究了,可她總覺得他心裏有事兒。預謀!一定在預謀!
她跟著他,在他前麵擋著路,“林惠恩是公眾人物,咱想低調過日子惹不起。目的達到就行了,你別亂來啊!”
南度不理她,繼續往前走。
“你要記住你是個軍人,軍民一家親,你要是幹了缺德的事兒,要是被領導知道了,你又得受罰了,再加上這事兒和我有關係,指不定連帶著你家裏人也對我有看法!”
家裏人。
南度停了下來,抬眼看著她,眉宇之間有了肅殺之意。和她當初緬甸時並肩的那個軍官,一模一樣。
她最怕他這樣,顫顫巍巍地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小聲求著繞,“別鬧啊。我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嗎?遲早得還回來,你別擔心。”
似乎是聽見南度一聲輕輕的歎息,“你能別鬧了嗎?”
“我不在的時候,就算是你有能力解決問題,可對自己有傷害的事兒,也不要做。”
她微微一怔。
突然來這麼一句體貼的話,她眨了眨眼,還真感覺不錯。
牧落是個什麼人?聽不得心靈雞湯,因為心裏會泛酸;喜歡的人對自己好,就忍不住加以十倍地對他好。
缺德的事兒沒少幹,就隻有南度一個人告訴她,對自己有傷害的事兒,不要做。
她放心大膽地順著他的手臂滑下去,牢牢地挽住他,“你過兩天就走了,我還真舍不得。”
南度眼皮一跳,差點兒忘了提。
“以後別去雲南找我了。”
“為什麼?”牧落瞪眼,“嫌棄我啊,以為我找不著你啊?”
“不是,”南度說,“不安全。”
“嗨,沒事兒……”
牧落閃過一個念頭,驚喜地笑道,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就問了,試探地問道,“被調回來了?!”
嘶——怎麼這麼聰明呢?南度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他也的確什麼都沒說。
牧落手舞足蹈,“那成,以後畢業了就回北京工作。順便結個婚,太完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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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先進回來的第一天,在一起聚會,就把南度罵了。
那天她沒去,她見盛樂陵去了,是後來夏珨給她說的,說南度把一大夥兄弟丟給他就不管了,自己回北京看女朋友,過逍遙日子去了,重色輕友,不仗義。
南度一向不仗義,她就喜歡他的不仗義。
葉先進回來後,沒玩好,第二天就回營區了。
走的時候她問是不是被調回北京了,南度死活不肯說,她繼續問,南度就直接封住了她的嘴。一旁看到的葉先進被刺激到,冷笑一聲,特有骨氣地轉過身去了。
她被吻得七葷八素的,完了南度說他走了,走了後她才反應過來他成功地回避了自己問他的問題。
真行!
盛樂陵約她見麵,在一家咖啡廳。盛樂陵的人氣不高,就算是出現在這樣的公共場合,也沒幾個人會記得當年舞台上的盛荷子。
咖啡的香氣縈繞,這咖啡廳外麵鋪滿了爬山虎,就像是在這個城市的一道風景線,靚麗,清新,盛樂陵就坐在窗口邊,見到她,衝著她揮揮手。
牧落揮手的同時,打量了這個咖啡廳,一看就知道這地方的東西很貴。
室內有暖黃色的燈光打照下來,盛樂陵搭在肩上的長發被照得光澤柔順,乍一看,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褪去了以往的青澀,她的眼裏開始有了年少時從未有過的憂愁,一個成年人的憂愁。
以前她總是活在自由的瀟灑裏,而如今,她活在了滾滾的風塵裏。
她坐下,盛樂陵知道她不喜歡咖啡,給她點了一杯果汁。她一落座就問,“李信呢?他走了嗎?”
“嗯,”盛樂陵攪拌著咖啡,“走的時候還問起了你。”
她喝了一口果汁,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盛樂陵又開口,“你什麼時候回上海?”
“兩周後。大概會提前。”
盛樂陵不知道在想什麼,“那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在北京待了?”她錯愕,曾經盛樂陵最艱難的時候,她都不曾離開過北京,這個時候要離開北京,她總覺得是她出了什麼事兒。
盛樂陵搖搖頭,“我的工作移到上海了。”
她點頭,“也好。”
總是讓她一個人在北京扛著累著,出了什麼事兒,家裏的人不方便出麵,身邊連個可以照應的朋友都沒有。
盛樂陵撩了撩頭發,說,“落落,信哥臨走前讓我給你帶句話。”
“這麼多年了,他總是想重新生活,可是那生活裏有你的影子,所以,他也就很少有過真正意義上解脫的時候。”
牧落愣了愣,裝作不明白那些話裏隱晦的意思。
“我從上學那會兒,就一直看著,信哥對你,是真的。”
今天來,是敘舊的。
她看著盛樂陵,她眼裏不帶任何陳雜的感情,說起過去時,她眼裏是清澈的笑意。牧落頓了頓,說,“樂樂,這些年你想過代明洋嗎?”
盛樂陵的笑容那一刹那僵在了臉上,忽然就別開了臉,眼睛裏是掙紮的痛苦,也是故作平靜的世態,她說,“沒有。你問這個幹嘛?”
她笑了,“我想過。”
“我高二的那年遇見你們,你們就是我的朋友,我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是你們帶著我,從四九城一直到北海公園,從三裏屯到周口店,都是你們。”
她不管盛樂陵越來越緊的眉頭,無情地戳穿她的倔強,“我認識你們一年,代明洋走的時候我也很難過,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離開,有了他在你身邊替你遮風擋雨,會不會你就不會變成這樣?所以,就算是我,也會在代明洋走後的日子裏感到懷念,而你,你和他十幾年的感情,不可能說斷就斷的。”
“那麼現在我問你,如果你有了代明洋,而此刻有一個同樣優秀的男人來告訴你,他對你是真的,你還願意在心底裏再裝下一個人嗎?”
“就算是你願意,那麼還裝得下嗎?”
牧落說了很多,盛樂陵靜靜地聽著,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眼睛紅得像兔子,她說,“他走的時候,我就覺得他一定會回來……”
“遇到事兒的時候,也總是覺得他就在我身邊,可是後來才發現,其實我是可以適應的,適應沒有他的日子,雖然過得很艱難,但是總算還能過得去。”
那些苦澀的餘味在盛樂陵的口腔裏久久不散,可是心裏頭苦過,又怎麼會在意這短暫的味蕾上的苦澀。
盛樂陵說,“你是我們幾個人裏,過得最好的一個。你的前途光明,感情順利,我和他這年不必提,就連信哥,其實也是一直活在束縛裏。”
“我上次陪他進法院的那一次,你回去了,那天我們遇見信哥他爸了,”盛樂陵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明明就是一對親父子,卻在見了麵的時候,裝作互不認識的樣子擦肩而過。信哥從來沒有得到過溫暖。”
“落落,我有的時候,真的想離開這裏。”
盛樂陵說她是過得最好的一個。
隻是時隔多年以後,她才發現,其實自己過得一點兒也不好。
十八歲以前顛沛流離,十八歲以後嚐到了這世上最為鑽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