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三年的新年,皇帝下旨大封六宮。晉貞貴嬪周氏為昭儀,勤婕妤謝氏為貴嬪,入主天虞宮,恩貴人顧氏為恩嬪,吳寶林為貴人。又分別給七帝姬與八帝姬賜下了封號。
新年過後不久,宮中眾人便又接著籌備起了豫章公主下嫁的事宜。
三月初,帝後親自主持,豫章公主大婚。
但在三月下旬,薛容華因受清貴人衝撞,受驚早產,所幸母子平安,隻是十三皇子月份未足就出了月,看著十分幼小孱弱。
皇帝心疼之餘也大感震怒,當即下令將清貴人打入冷宮,楊桃知道他如今最是重視子嗣,倒也沒有求情。何況清貴人此人自入宮承寵之後,性情孤傲,目中無人,落得這般下場,也無人為她惋惜。
原本是充斥著喜氣的一年,但誰也不料,就在同一月裏,朝陽大長公主病逝了。
朝陽大長公主乃是先帝胞妹,當年王家助先帝打下江山,先帝便做主將大長公主許給了當時的家主王豫。王家能夠揚揚赫赫這麼多年,其實與朝陽大長公主也脫不開關係。
自從前兩年王鬆落了個謀大逆的罪名,一大家子紛紛入獄,斬殺的斬殺,賜死的賜死。而王豫這位老爺子,皇帝念在大長公主的份上,雖然免了他死罪,但仍讓他隨王家旁支一齊流放。而大長公主終究是因為這場變故病倒了,也許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這一二年間,竟怎麼也調理不起來。
到了今年開春,這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一日重似一日,楊桃身為侄媳婦,自然也三不五時地去往公主府侍疾。
這一日正好是楊桃過來侍疾的日子,一進府內,雲深便扶著楊桃在眾人的拜禮中徑自往上房走去,隻見今日大長公主的氣色竟比以往要好上許多,發髻嚴整,一絲不亂,甚至帶了一幅紅寶石頭麵,益發襯得整個人容光煥發,此刻正靠著一個大迎枕坐著。
“姑姑好些了麼?”楊桃一進去便關切問道,而後隻見她在榻邊輕輕坐下,讓沉星奉上藥碗,一麵說道“您先趁熱把藥喝了,再躺下眯一陣,侄媳想,或許要不了幾日,便能大好了。”
朝陽大長公主隻是笑而不答,將楊桃眉眼細細打量了一回,才緩緩道:“皇後有心了。暫且擱著吧,我晚些用。咱們倆來說說話。”
楊桃輕輕“誒”了一聲,也就打發不相幹的丫頭下去,這時隻管斂了衣裙坐好,靜靜等著這位大長公主說話。
“這些時日看你忙出忙進,身邊總跟著這麼一個姑娘扶著,是眼睛不大好麼?也該趁早吃幾劑藥治一治,年紀輕輕的,生得又這樣好,不該落下什麼病症。”
大長公主平日是一個極具威嚴的人,鮮少有這樣關懷後輩的時候。即使依照楊桃如今的地位,麵對式微的王家主母,風華不再的朝陽大長公主,她都不該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但或許因為大長公主本就是名門淑女,後來更是貴為天之驕女,這樣與生俱來的氣度,即使一朝落敗,仍不免讓人生出緊迫之感。
因此今日朝陽長公主一反常態的關心,著實讓楊桃大吃一驚,轉瞬仍然是如常笑道:“這都是為人侄媳兒該盡的孝道。何況侄媳見著您也倍感親切,總會想起從前做姑娘時在祖母膝下承歡的時候。這眼睛是前段時日看雪傷了眼,並不妨事,太醫也說將養幾月就好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大長公主倒也不揪著這點不放,隻是笑道:“這就好了。說起來,我倒不及楊老夫人有福氣,一生也沒能有個出息的兒子,更沒個出息的孫女兒得陛下看重。就是孤平日裏看成心肝肉的珍哥兒與阿蠻,兩個丫頭加起來,竟都不及一個你。”
大長公主所說的“珍哥兒”與“阿蠻”,一個正是她嫡親的孫女——曦貴嬪王氏,十二皇子的生母。一個是她嫡親的外孫女——勤貴嬪謝氏,八帝姬的生母。
原本像是一句誇讚的話,但從朝陽大長公主嘴裏說出來,便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了,因而楊桃並不敢爽快應話,隻是矜持一笑:“您是天之驕女,金枝玉葉,豈是侄媳的祖母可比的呢?”
念著她身子不好,楊桃便有意說些寬慰的話:“她倆都是有福氣的姑娘,陛下豈有不看重的。先不說過年那陣,陛下就賜了八姐兒“承歡“的封號,為著十二哥兒的病,陛下這樣一個不信佛道的人,竟也讓十二認了女冠做幹娘,這也算十分上心了。姑姑寬心,陛下他……心裏頭都有數。”
然而大長公主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天之驕女又如何,如今…早已變了天了。”她的笑意裏似乎透著一股悲涼,但語氣卻漸漸溫和下來,又輕輕拍了兩下楊桃的手,“好丫頭,我活了大半輩子,焉能不知道你在拿話哄我。皇帝沒有看錯人啊,當日他以半幅皇後儀仗迎你入宮,孤隻當你是個狐媚子。後來年宴上見著你,也就愈發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