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昭和十二年的正月皇帝大病過一場後,性情竟是大變。
不僅對外宣布大赦天下,下令重審有冤之案,後宮裏許多不起眼的妃嬪或是宮女,大多被恩準出宮,連因為王氏一族牽連的曦貴嬪也被解了禁足,又成了宜諸宮名符其實的主位娘娘。
而她生下的十二皇子,也從衍慶宮回到了她膝下養著。那十二皇子不過兩歲,還不到記事的年紀,不消一段時日,便已與自己的親生母親親近起來,曦貴嬪對此自然十分感恩戴德。
隻是,這位十二皇子因著當日早產的緣故,身子一直十分孱弱,皇帝竟然十分看重此事,當宮中禦醫束手無策時,他卻特意讓欽天監為十二皇子卜算命相。
那欽天監說這位十二皇子已修了幾世仙道,原本再有一世便能得道成仙,奈何今生錯投到了帝王家,今世還須與修道之人結緣結義,來世方能真正飛升,屆時有仙人庇佑,大周國運必定更加昌隆。
為人父母者,豈有不盼子女成龍成鳳,何況這又是於大周有利之事。皇帝聽了,不久之後便下令讓十二皇子認祥雲觀觀長為義母,更讓他與觀長的座下弟子結義。
“祥雲觀”是近幾年才聞名金陵城的一座道觀,原本不過是京郊一座破破爛爛的廢棄道觀,但不知道從何時起,這道觀乍添幾名女道小道,但是香火極少。
一到昭和十年起,不知又因什麼緣故,卻是一躍成為皇家道觀,自此名聲大噪,內外也被擴修得恢宏肅穆。
這觀名的由來,旁人不知道就罷了,但楊桃作為出宮修行的德妃劉祥雲昔日最好的姐妹,又如何不清楚,這道觀之名正是她以自己的閨名而起。而這觀長,自然而然便是劉祥雲了。
昭和十年,自從皇帝微服私訪回宮,對楊桃的態度大不如前,楊桃等人察覺出不妥後,才有了沉香等人的一番打探。
也是從這一番打探之後,楊桃才知道,皇帝從那時起,總會不時出宮私會劉祥雲以彌補他心裏的愧疚——楊桃早已了解了,他向來如此,總要等到失去後才知道珍惜。
聽說那名與十二皇子結義的十三道童如今還不到兩歲,將這時間粗略一合,饒是不必打聽,楊桃也知道,這應當就是皇帝彌補劉祥雲的結果。
若說此前楊桃還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對小王氏母子如此上心,但當皇帝下令讓十二皇子與觀長座下那位小道童結義,並讓宮中人稱其為“十三道童”時,楊桃就明白了——皇帝是在給那個道童,或者說,自己流落在外的兒子,一個特殊的名分。
猜到這件事後,她心裏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倒也談不上喜悅,隻是淡淡地一笑而過。
就像當日丹陽帝姬墮馬夭折,楊桃得知他下山去見劉祥雲時那樣,竟然生不出任何一絲多餘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昭和八年,阮氏由於憎惡楊桃製造出的那場天花讓四皇子就此夭折的事,讓她一直愧疚於心;也或許是當時的她對皇後之位的在乎甚過於在乎這位好姐妹,偶爾竟會萌生出一點讓她慚愧的念頭。
總之,皇帝如今補償給劉祥雲的這個孩子,讓楊桃也因此卸下了不少心理負擔。
所以,她沒有多問什麼,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在此後的每一月,都會十分識大體的,時常給他們這位終於有了“名義”的兒子送去東西。有時是一些小衣裳、有時是虎頭鞋、到了啟蒙的年紀後,送得更多的,則是文房四寶,筆墨紙硯……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著,到了四月,大帝姬被加封為豫章公主,皇帝授予今屆探花郎顧愷翰林院修撰之職,並加封駙馬都尉,令其選尚豫章公主。婚期定在了次年——昭和十三年三月。
而到了九月,那位入宮後一向頗受寵的薛嬪診出了月餘的喜脈,因宮中久未聞喜事,皇帝大喜之下,當即下旨晉封她為容華。
楊桃得知此事,也沒有不高興的,畢竟這位薛容華一向懂事知禮,從不恃寵而驕,看著就讓人喜歡,因此便讓人送了一份厚禮過去。除此之外,更是讓人叮囑她好好養胎,不必多想,若有什麼差的欠的,隻管報給自己的主位敏妃就是了。
而當天晚上,皇帝卻來到了昆侖宮陪楊桃用膳。
自從楊桃從雲影園出來,二人倒也時常在一起用飯,但因沒有皇子帝姬在身邊,飯桌便顯得冷清下來。期間多是皇帝問什麼,楊桃就答什麼,偶爾也有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落在外人眼裏,倒是十分相敬如賓。
二人用過飯,也就移步到炕上吃茶,用過兩盅茶後,隻見皇帝叫人把小幾撤了下去,然後就勢躺在了楊桃腿上,一麵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