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生死不過一瞬間
哪怕跌落穀底，也不要忘記仰頭看星空
01
“終生。”沈知知聲音裏帶著哭腔，“終生，你在哪？”
終生的腕表上，他所有隊員都聚集在一處，紅光閃爍，一個人都不缺：“你受傷了嗎？”
“不、不是我……是孔雀。”她哭出聲。
他眉眼驀地一跳，心慌起來，腳下生風，恨不得一步衝過去。
而此時，孔雀正半蹲在地上，一隻腳在前，一隻腳在後，雙手撐地，姿勢很怪異，他身邊站著神啟的所有隊員，還有沈知知和Seven。
終生人還沒跑到跟前，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孔雀腳下踩的是雷，那片雷區原本是菲力為他設下的。
他看著孔雀，想起菲力眨著左眼對他說的那句話——你還以為這次能像以前一樣全身而退？
“隊長來啦。”孔雀看著他輕輕一笑，“正好，人到齊了。”
終生走過去，胸口堵得厲害，他看向Seven。
Seven心領神會，想要說什麼，被孔雀打斷：“如果有辦法，你來之前Seven就做了。它是機器人，又不是神。”
他腳下踩的雷，爆炸方向一百八十度，爆炸後向四周發射碎片，爆炸範圍五十立方米，地麵上方壓力變化不可以超過五百克，殺傷力百分之百。
這些，Seven都說了。
“對不起。”沈知知泣不成聲，“他是……為了救我。”
“小姑娘，英雄救美叫什麼？”孔雀仰頭看她，眼底似有水紋波動，眉眼上挑，說不出的輕佻俊美，“叫傳奇！”
終生的手緊握成拳。
身旁每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都壓抑著心裏巨大的情緒，眼眶泛紅。
“多克！”終生說，“想辦法！”
多克一聲不吭，根本沒有任何辦法。科技再發達，也有它辦不到的事情。
“好了，嚇小朋友做什麼。”孔雀輕聲說，“哎喲，我腿都麻了，快要站不住了。”
終生蹲下來，整個人都在繃著，胸口微微起伏，喉嚨裏陣陣發緊，好半晌都說不出話。眼前這個人是他的兄弟，他們一起出生入死，他們把酒言歡，麵對敵人時，他們把性命交給對方，他們在彼此最狼狽的時候相互扶持。
現在，要他眼睜睜看他去死，他寧願死的是自己。
終生咬緊牙關，口腔裏彌漫著一股血腥味，他啞著嗓子叫他：“孔雀。”
“隊長。”孔雀笑著看他，一臉平靜。
“你再堅持一下。”他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堅持一下，讓我想想辦法。”
他攥緊拳頭，五指關節泛出青白的顏色，他逼迫自己冷靜，逼迫自己想出辦法。
腦海裏閃過無數信息，然而，捕捉不到一條有用的。
“托尼。”他啞著嗓子說，“讓摩根必須來救援。”
哪怕動用一個軍團，隻要能救回他的兄弟，他都在所不惜。
“不用了。”孔雀說。
沒有用的，一旦他身體支撐不住，稍稍動彈一下，他們所有人可能都被炸死。
終生抬眼看著他，他藍色眼眸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孔雀從未看過他流露出如此濃烈的情緒，一時間，胸口脹滿溫熱。
士為知己者死，值了。
沈知知早已泣不成聲，周圍安靜到了極致，她喉嚨裏發出的嗚咽聲刺激著所有人的神經。
“我想May了。”孔雀輕輕一笑，“我想，我該去和她約會了。”
他眼前浮現出他心愛的女孩兒的樣子，她有一頭金色的頭發，一雙貓兒似的碧綠的眼珠子，閃著光的蜜色肌膚，她歪著頭對他露齒一笑。
真美好呢。
這一年多來，他一直一直在想她，每天想，每夜想，想得痛苦極了。
現在，他終於能見她了。
“我去和我心愛的姑娘約會，你們一個個哭喪著臉做什麼。”孔雀目光望向遠處，聲音輕飄飄的，“做人哪，想開一點嘛，早散遲散總歸是要散的。”
終生心裏有什麼狠狠墜下去，扯得五髒六腑為之一震。
“這輩子，我來世上走一遭，遇見一幫好兄弟，愛過一個好姑娘，喝過最好的酒，玩過最刺激的遊戲，殺過最壞的人。”他抬眼，在每個人臉上靜靜停留片刻，笑道，“過癮了。”
圍在他身邊的男兒，個個算是鐵漢英雄，此時，都垂下了頭。
“知知。”孔雀看向她，“好好對終生，小腦袋別總想些有的沒的。”
像誰釘了顆釘子在她心上，她疼得整顆心都要裂開了，太疼了，她捂住胸口，一張臉緊緊皺成一團。
“好了，都讓開。”孔雀低下頭，“婆婆媽媽的，真是。”
然而，沒有人動。
“都他媽閃開！”孔雀垂著頭。
所有人都低著頭，雙拳緊握，不肯退一步。
風聲呼嘯，天突然暗下來，眨眼間，烏雲密布，壓在人頭頂上。
密林中，一眼望不到頭的蒼綠，像是要將人永遠困住。
“你們有完沒完？戰士死在戰場上，死得其所，難道我們不是該早有覺悟？”孔雀抬頭，無奈地看著自己的這些兄弟，“隊長，疏散隊員啊，盡量減少傷亡是你的職責。”
終生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暗到極致，眼角透出一抹紅，令人心悸，他胸膛裏每一根神經都在不安分地跳，雷霆萬鈞之力壓在上麵，沉重得像隨時會爆炸。
時間像沙漏一般在指縫間溜走，握不住。
孔雀神色難看，雙手已經發抖，他左肩上一片猩紅，血還在往外流。
他就快要堅持不住了。
終生閉上眼，他想起十六歲那年，他第一次遇見孔雀。那時候的孔雀穿著破舊的灰色帽衫，整個人都灰撲撲的，正被幾個中年男人按在地上揍，他們對他的美起了邪念，心懷不軌。
終生從他們身邊經過，低頭看了孔雀一眼，與他的目光撞上，他整張臉都被按在垃圾裏，但看向他時，目光中卻沒有一絲祈求或軟弱，冷漠而堅毅。
終生睜開眼與孔雀四目相對，當年十六歲的少年，仿佛穿越歲月和風雨，再一次站到了他麵前。
“見到了May，幫我問好。”終生艱難地開口，喉嚨裏像著了火，能把他給燒著。
孔雀笑了，嘴角上揚，眉眼清亮，說不出的肆意和瀟灑。
真正的知己是懂得成全的。成全他充滿驕傲的一生，成全他寧死不折的自尊。
“走！”終生站起來。
還是沒有人動，他們像鐵柱般站著，脊梁挺得筆直。
“我以隊長的身份，命令你們撤。”終生看著他們，“現在！立刻！”
所有人整齊地伸出右手，五指收攏成拳，用力擊打自己的左胸口上，氣氛壓抑肅穆到了極點，令人生畏。
在孔雀的目送下，他們一起轉身，邁著無比沉重的步伐，一步接著一步地離開。
終生最後一個離開，他走到幾近癱軟的沈知知麵前，攔腰抱起她，最後，深深看一眼孔雀，轉身離開。
孔雀看著他們的背影，送去一個飛吻。
別了，兄弟們。
“砰”一聲巨響，炸在每個人心上，如同一座大山的崩塌，以摧枯拉朽之勢造成無可挽回的毀滅。
所有人都轉過身，看著不遠處衝天的火光，滔天的熱浪以及穿不破的濃煙。頃刻間，生死一線，灰飛煙滅。
天空像是被撕開一條裂縫，在層層烏雲之中，一束金光射下來，如同通往天堂的路。
風聲如泣，空氣裏的每一縷煙，似乎都成了他的魂，徘徊飄蕩，不舍離去。
每一個人都靜靜望著他消失的地方，那裏焦土一片，生死不過一瞬間。不久以後，一場大雨衝下，所有痕跡都將被覆蓋，重新長出新的生機，而他卻永永遠遠地消失在了這個世上。
宇宙萬物，人不過一粒塵埃。
但孔雀，你仍與我們同在。
02
沈知知沒有想到自己會睡得這麼沉，完全失去了意識，醒來時她愣了好久，睜著眼睛看著陌生而幽暗的房間，心裏竟一點也不害怕，非常令人意外的平靜。
她轉過頭，看見落地窗外一輪懸掛在天空上的圓月，藍色如絲絨般的夜空，繁星依舊璀璨。
她意識漸漸蘇醒，想起了昏倒前發生的事，想起了他們已經來到了T國。
她掀開毯子想要坐起來，手臂上一陣劇痛，她扭頭去看，胳膊上被裹了紗布，肋骨下麵陣陣疼痛，她撩開衣服，看見腰上的傷。
這一切，是不是結束了？
她低下頭，眼淚一滴滴落下來，洶湧而急促。
孔雀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的死，比顧天明帶給她的影響還要大，她眼睜睜看他為她而死，隻是一瞬間，他就沒有了，屍骨無存。
她感覺像有一顆釘子釘在了她心裏，那顆釘子會永遠釘在那兒。
終生站在門口，靜靜看了她許久，她整個人都陷在一團陰影裏，看起來特別小，他想走過去安慰她，可是，他安慰不了。
他連自己也安慰不了，沒有什麼比生死更沉重。
她像是察覺到他的存在，抬頭看向他，兩人在黑暗中對視，半晌，他走過去，坐在床沿擁抱她。
她濕漉漉的一張臉埋在他脖子裏，她哽咽道：“對不起。”
他的心不可抑製疼起來：“不是你的錯。”
聞言，她眼淚掉得更凶了，好像有流不盡的眼淚，除了流眼淚，什麼都做不了。
“他是為了救我。”
“嗯。”他摸了摸她的頭發，“我知道。”
他們對死早有準備，或者說隨時準備好赴死，可這和眼睜睜看著自己兄弟死，是兩碼事。這麼多年了，他以為他已經變強大了，可孔雀的死，卻將他拉回二十年前，他還隻是一個七歲小男孩兒的時候。
二十七歲的他，七歲的他，在麵對至親離開時，一樣無能為力。
“知知，你是誰？”他鬆開她，藍色的眼眸靜靜望著她，“現在有答案了嗎？”
她看著他，明亮的眼睛裏盛滿水，波光粼粼。
“貓為什麼是貓？狗為什麼是狗？知知，你是怎麼判斷它是貓而非狗？通過身體形狀？那為什麼那一種形狀是貓，而那種是狗？知知，你判斷這些，根據的不是自己的判斷，而是別人的結論。你從小到大就是這樣被教育的，你看見第一隻貓的時候，別人對你說這是貓。你看見女人的時候，別人對你說這是女人。這些都是訓練的結果，從你有意識開始，就這麼日複一日地被訓練，你的大腦記住了這些。回想一下，你對萬事萬物的認知與判斷，其實是被訓練被教導的結果，都是重複別人的結論。這些，智能機器人也可以做到，現在，人懂的一切，人的學習能力，機器人都可以做到，或者還會做得更好。”終生一邊替她擦拭臉上的淚，一邊說，“人唯一通過自己感知，得到結論的隻有感情。而感情是什麼？是你過往經曆的總和，你在這些經曆中遇見過什麼人，感受到什麼，想要什麼，得到什麼，這才是完完全全屬於你個人的。因為不同的經曆，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區別於眾人的獨一無二的人。”
他像在推一扇藏在她心底裏的門，舉重若輕，她聚精會神，心神發顫地等著看門外究竟能有什麼不一樣的。
“顧天明為你離開巴別塔，嫁給沈淩，林達琳為你冒險，假扮成你和我去醫院，而我為你做什麼都在所不惜，孔雀願意為救你而死。”他說，“每一個愛你的人，他們的愛和付出都成為你自我的一部分。全世界，哪怕所有人都和你長得一樣，但沒有人是你，你可以叫沈知知，李知知，張知知，或隻是一個代號A3，但你還是你。因為隻有你生命裏藏著的那些愛的印記，誰也無法取代那些愛，取代你在你愛的人心中的價值。知知，生命是如何誕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誕生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