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沈知知轉頭，疑惑地看向他。
“你們是第一批實驗者，除你之外，其他人在基因方麵都有缺陷、疾病。或許她們現在已經死了，或許沒有。”
她心裏一驚，隨之湧起難以形容的情緒，她想起她們呆滯的目光，心情愈發沉重。
她們其實算是她的親人吧？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人嗎？”她問。
“有。”
“他們為什麼要做這種實驗？”
“因為有巨大的利益。”終生輕輕一笑，“克隆不管是在技術或是醫學方麵，都有重大發展空間。例如基因、器官移植，又或是大腦神經元方麵的研究。不管人類在科技上發展得多快，但生命是有限的，生老病死是天命。很多人妄圖改變這一切，如同古代皇帝追求長生不老一樣，人的貪念本質上永遠都一樣，不加克製就會瘋魔。因此，想要利用科技手段延續自己的貪念。有需要，就有利益，這背後的牽扯龐大。所以，摩根至今沒有找到突破口。”
她用心品味終生的話，許久後，問：“所以，我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以實驗為目的？”
“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愛情的結晶，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在充滿期待與祝福中誕生的。”他定定地望著她，“知知，因何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存在——因為你的存在，一些人的人生變得充滿意義，這才是存在的意義。”
她胸口升起一陣戰栗，心像裂開一條縫，一縷縷溫熱湧進來，重新注入她的身體。
“知知，我知道你在感情上接受不了這一切，人是需要歸屬感的，你覺得你沒有了，但其實，你一直有。人的歸屬，不是你從哪兒來，而是你知道你被人愛著。顧天明從來沒有後悔創造你，帶你走。”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而我，因為你而重新接受並感激命運。”
她的眼淚落下來，因他這句話，她心裏堆積的情緒仿佛有了宣泄口，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股腦地往外湧。
最初的憤怒、悲傷、沉重、困惑，然後是委屈。
她一直作為沈知知存在，一直作為沈知知活在這個世上，可突然間得知，這世上根本沒有沈知知。
那她應該是誰？
突然之間，她就好像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釋她心裏的困惑和痛苦，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終生伸手去擦她的眼淚：“知知，人從哪兒來？是誰？最終要去哪？這是存在了千萬年的哲學問題，至今無人能解答。你以為你是沈知知，其實你不是，沈知知是誰？她是你，但也不是你。你是你自己。人生短短幾十年，這幾十年如何度過才是最真實的。”
她似懂非懂地看著他，不能理解他說的話。
這些，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她從小被顧天明保護得太好，顧天明死後，他出現了，他同樣以顧天明的方式在保護她。或許他錯了，他應該從一開始，就讓她了解真相。
“知知。”他麵對她，“你看著我。”
聲音依舊溫柔，但透著不容反駁的堅定力量。
她眼裏還有淚，簌簌落下，眼下一片烏青，他愛憐地吻了吻她的眼皮，親吻她落下來的眼淚，他說：“知知，如果你想要答案，就要勇敢走下去。”
他願意用一生陪她走下去，與她一起尋找人生的真諦，盡可能地了解自我。
東方已泛魚肚白，窗外，透出一點亮光。
房間裏，朦朦朧朧被照出輪廓。
新的一天來臨了。
03
雷聲震天。整個密林似乎都在發出顫音。
查查讓原本住在這兒的人都散了，以免傷及無辜。終生、托尼和孔雀在布置第二道防線，剛才的炮響，是從湖裏發出來的。
他們在湖心布了雷，巴別塔的人想要過來，勢必牽動湖中的機關。
剛才那一聲響，說明雷已經炸了。
第一道防線已經物盡其用，接下來他們就該上岸了。
“她怎麼樣？”孔雀問，神情有些嚴肅，“能振作起來嗎？”
終生眉間有少見的憂愁，盡管他說了很多，但一個人要想明白，卻隻能靠自己。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她甚至沒有走出房間。
剛才，那巨大的雷聲，都沒能驚動她。
“我去看看吧。”孔雀想了想說。
終生點點頭，默認了。
十點鍾，太陽已經升很高了，高大的樹木垂下葉子，屋裏倒比外麵涼快一些，但是潮濕悶熱，讓人心裏無端煩躁。
托尼抹了把額上的汗，站起來說：“女人真是麻煩！”
“平常沒見你少找。”終生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把線拉緊、繃直。
“那不一樣。”托尼說，“不走心，不麻煩。”
這話真是充滿真理，終生抬眼看他，笑了。但走心之後，麻煩也是心甘情願，是讓人覺得幸福的麻煩。這種奇妙的感情，說不得，隻能自己體會。
孔雀走進房間，沈知知還在床上躺著，她背對著外麵，聽見腳步聲皺了皺眉，知道來的人不是終生。
“剛聽見雷響了嗎？”孔雀站在床邊，“你趕緊起來！一會兒人衝進來了，跑都來不及。”
她置之不理。
孔雀嘖了聲：“你還來勁了是吧，沈知知，事情分輕重緩急，你好歹是成年人了。”
她仍沒說話，心裏想的卻是，我還是克隆人呢。
孔雀皺了皺眉，伸手拽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給扯了起來，沈知知躺久了，被他一扯，頭暈目眩一陣惡心，彎腰就要吐，幹嘔幾聲沒吐出來，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孔雀。
這才發現，孔雀的神情是少有的深沉。
“知知，終生愛你，願意把命給你，我們也願意為他出生入死。”他說，“但這不代表，你可以肆意揮霍。”
這話說得有點重，她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我們都知道這件事對你打擊大，你一時沒法接受，可沒人讓你立刻就接受，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接受、消化、想明白。你糾結自己是誰？從哪來？你痛苦自己被欺騙，你的這些痛苦，同時加諸在了終生身上，他要陪你，安慰你，保護你，承受你的痛苦。知知，其實這世上，除了少數幾個人，根本沒有人在意你是誰，你從哪來，或者說，即使那少數幾個人，也並不在意你從哪兒來，在意的是你要到哪去。”孔雀難得這樣長篇大論，他說完靜靜看著她，片刻後再次開口，“現在，你還有幾分鍾好好想想，你究竟要到哪去？以及，你要把你愛的人帶去哪？”
沈知知咬著唇仰頭看他，直到他轉身離開房間，她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所有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抽盡。
你究竟要到哪去？你要把你愛的人帶去哪？
見鬼！她惡狠狠地罵了句：“該死！”
然後，她雙手捂臉，長長地深吸一口氣。
十點四十五分，沈知知從房間裏走出來。
終生站在門口等她，看見她，眼睛瞬間亮起來，他伸出雙臂抱住她，一隻手抬起，在她頭上輕輕撫摸。
她一向吃軟不吃硬，最受不了他的溫柔，鼻尖又泛酸了。她眨眨眼，把一腔淚意憋回去。
查查和孔雀在檢查裝備，地上放著一排槍，子彈上膛，裝滿。炸藥、雷管都已布好，密林中還懸掛著倒刺。
終生用樹枝扒開泥土，把用錫紙包著烤好的雞拿出來遞給沈知知：“來，先吃飯。”
香味四溢，托尼在一旁流口水：“大清早起來打雞，然後烤好藏起來。隊長，你可真是重色輕友！”
沈知知看他一眼，終生淡淡一笑，接著做正經事。
這個男人，從認識以來就一直這樣樸素而真實地愛護著她。
“一會兒，我們往後退至少五百米，查查，你傷還沒好，你站後位，知知站你對麵，我、孔雀和托尼，我們站三角位置。”終生說。
沈知知胃口並不好，但為保持體力，還是把雞吃完了，麵對生命，她不能任性。
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們一起往密林中退，終生遞給她一把長槍，另外還掛一把在她腰間，他把她帶到要站的位置，雙手捧起她的臉，狠狠吻上去。
他吻得激烈而專心，唇齒糾纏，他恨不得吸盡她身體裏所有空氣，將她吞進肚子裏。
她仰著頭，被他吻得意亂情迷。
許久後，直到她快缺氧，他才鬆開她。
知知這才看見他藍色眼眸中湧動著情緒，迎著光，他微微眯起眼睛，瞳孔中，暗湧流動，他低頭看她，雙手仍捧著她的臉，舍不得放。
今天，不是一場暗殺或角逐，而是一場戰爭。
“知知。”終生盯著她，鄭重囑咐，“保護好自己。”
“嗯。”她點點頭。
兩人對望，她能感覺到他的不安，從認識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見他流露不安的情緒，她踮起腳，學他以往的樣子，在他額上輕輕一吻。
他心裏的某一角深深陷落，心神為之一顫。
細微的響聲打破平靜，像空氣中飛來一支箭，“嗖”一聲響。
終生大叫：“趴下！”
話落，一聲震耳的巨響炸開，火光衝天，濃煙滾滾，仿佛半片密林都被燒著了，他們被裹在滔天的熱浪裏，眼耳口鼻被濃煙堵住，喘不過氣來。
以這支火箭的射程來看，他們已經穿過第一道防線了。
“往後退！”終生冷靜吩咐。
沈知知從地上爬起來，捂著嘴咳了幾聲，緊跟著往後跑，她剛跑沒兩步就聽見槍聲了。濃煙還未散盡，連人都看不清，她顧不得回頭看，跑到一棵大樹後藏好。
查查站在她的斜對麵，有人過來，他扣動扳機，子彈飛出去，打在對方胸口，頓時，幾個人同時轉向這邊。
“砰！砰！砰！”槍聲不絕於耳。
沈知知悄悄轉向另一側，眼見人跑過來，立即開槍。一連三發子彈飛出去，正中敵人後心。她打完就跑。
灌木叢中一道人影突然閃過，“砰”一聲，子彈徑直飛來。
終生在她右後方，他一腳踏上樹幹，整個人騰空而起，幾乎以快到令人看不清的速度衝出去，飛撲向沈知知，抱著她就地滾了幾圈。
子彈打在她腳下剛踩過的地上。
他從地上一躍而起，對方的槍剛舉起來，他一腳踹過去，對方踉蹌後退，槍從手裏掉下去。終生緊接著又是一拳，兩人扭打在一起，他拽住對方的胳膊向後一擰，對方袖中的刀滑下來，終生抬手迅速接過刺入對方的後頸。
幹脆利落，一刀致命。
他撿起地上的槍，看向沈知知：“走！”
左前方十點鍾方向，孔雀從樹後閃出來，胳膊肘一橫，一拳頂在一個男人胸口，接著端起槍，狠狠砸在對方肩頭，對方半跪在地上，順勢抱住孔雀的腿，將他掀翻。
腳步聲逼近，隨即，槍聲響起來。
孔雀向後翻，鉤住壓在他身上的人的脖子，手貼著小腿滑過，摸出一把刀，“嗖”一聲甩出去。
托尼從後麵出來，槍口瞄準纏住孔雀的人，一槍爆頭。血濺在孔雀臉上，他伸手抹了一把，將人推開。
然而，下一秒，孔雀還沒來得及站起來，瞳孔赫然放大。
“跑！”托尼喊。
孔雀猛地朝前撲去，緊接著，“砰”一聲響，泥土石塊都炸開，巨大的衝擊力，像是要把人震飛，他趴在地上，耳旁嗡嗡直響，腦海裏一片空白。
地麵像是在顫，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聽見槍聲，眼前一道人影躥過來——托尼！
托尼端著槍擋在孔雀身前。
終生看著不遠處的火光和濃煙，心往下一沉，他目光裏像藏著刀鋒，銳不可當，腳下生風，速度極快。
沈知知還沒來得及跟上去,頭頂轟隆響,她抬頭一看,無人機頭頂盤旋,子彈如雨點一般從上麵落下來,追著終生射擊。
她忙閃躲到一側，匍匐在灌木中，舉槍瞄準。
來不及了！
她不是神槍手，她沒法在千鈞一發時把握住時機。
“砰！砰！砰！”
她的心緊跟著槍聲在顫抖。
終生在密林中穿梭，子彈不斷擊打在他腳邊，他神情冷靜、沉著，拚命往深處跑，密林深處，樹木高聳入雲，傘狀的植物在頭頂垂下來，天然的障礙和盲點。
終生連續幾個空翻落地,電光石火間,槍口朝上,機關槍連發數彈，他猛地一個側翻，“砰”一聲，無人機被打落，從半空中解體落下。
04
一撥人倒下，又一撥人襲來。這是一場持久戰，比力氣，比武器，比耐力，更比智慧。
狙擊手埋伏在樹梢間，樹葉波動間，不時爆出一記冷槍。
終生站在樹後，他默數：“一、二、三！”
接著立即衝出去，同一時刻，子彈從身後飛出，他向右一閃，子彈落在他腳邊。
孔雀站在終生九點鍾位置，同一時刻開槍，子彈飛出去，正中對方後腦勺，人從樹上落下。
“狙擊手擊斃！”他走過去，看了眼地上被擊斃的狙擊手。
“Good!”
信號器上，數個移動點呈包圍之勢往這邊移動，前後兩批。
“知知，準備！”終生吩咐，末了，忍不住輕聲囑咐，“小心。”
“收到！”她說。
人在危急關頭，能爆發出巨大的潛力，哪怕是一個月以前，沈知知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做到這麼冷靜、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