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眼中的巴別塔集團在M國最氣派的一棟大廈內,但真正的巴別塔是設在T國俄爾州一個叫庫什的城郊外。那裏位置很偏僻,坐車到終點站之後,還要爬一座山,下了山穿過一片密林,能看見一扇黑色鐵門。
鐵門內上千畝的土地都是巴別塔的領地。那裏既美麗設備又齊全,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那是某個財團創立的療養院。
圖書館、網球場、遊泳池、電影院、餐廳、咖啡館,日常所需應有盡有,科學家與其家人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顧,隻是沒有人身自由。
他們在最頂端的實驗室,秘密研究一些項目,他們受製於費爾曼·科林,隻能由他擺布。莊園裏,到處都是監控和看守,誰都別想擅自離開。但費爾曼·科林承諾,到了規定時間後會給他們一大筆錢,讓他們離開這裏去享受人生。
他父母同大多數人一樣,在最初的排斥反抗後漸漸接受了。
直到他出生後,母親越來越不安,她覺得對不起他,她不想他像自己一樣被埋葬在這裏,一生沒有自由。
母性戰勝了懦弱,她想方設法地想要帶他離開巴別塔,但那實在太難,他的父親不敢冒險,兩人冷戰就是一年,那一年裏,他母親沒有和他父親說過一句話。
直到她服用過多的安眠藥去世。
她臨死前給父親寫了一封信,信裏隻有兩句話:讓終生獲得自由,我永遠愛你們。
窗外,日光漸深,一束光照在深紅色的桌子上,明暗之間,光影浮動。
樓下,漸漸熱鬧起來,各種聲音傳上來,像是誰在吆喝什麼,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
那些已經過去很久的往事,那些決定深藏心中永不再提的事,而今竟一一說了出來,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原以為應是輕舟已過萬重山,但其實這山巒重重,一直在他心中。
沈知知靜靜趴在他胸口,她心心念念要知道他的過去,可現在她看見他的傷口,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她感到愧疚。
正當她要道歉時,終生又開口了:“我父親用三年的時間做準備和計劃,直到你出生計劃才得以實施。顧天明要帶你走,我父親以自身的權力和性命幫她,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她帶上我。離開巴別塔那年,我七歲。”
離開前,他父親表現得很冷靜,甚至在臨別時,他也隻是摸了摸他的頭,他對他說:“永遠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永遠不要回頭。”
他不曾流露過一絲溫情與不舍。
那個時候,他以為父親不愛他,可是後來他漸漸懂事之後才明白,他並非不愛他,是已經把全部的愛都給了他。
03
離開巴別塔到達安全的地方後,他與顧天明就分開了。
一個七歲的小孩兒要如何生存呢?
“你能想到的我都做過,我被人打也打別人。”他說,“在饑餓麵前,人是沒有道德尊嚴可言的。”
記得有一年聖誕節,他為偷一隻雞腿吃,趴在人家窗戶外整整半宿,隆冬十二月,大雪紛飛,他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
他望著桌上的燭火,火光下豐盛的食物,想象著自己很快就能進去,能坐在桌前,滾燙的火焰即將溫暖他的皮膚,他將一邊烤火一邊吃著美味的食物。
這樣的幻想撐著他熬過寒冷的風雪夜。
窗內歡聲笑語,溫暖明亮,窗外寒冷漆黑,孤獨一人。
不是沒有過就這樣死去的念頭,死在大雪紛飛之下,一切痕跡都被大雪覆蓋,天地間一片清朗,仿佛他這個人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然而當這個念頭升起時,他總會莫名地想起父親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永遠不要忘記你的母親。
最初他以為他父親是要表達:你母親是為了你死的,所以你必須為她好好活著。
現在他懂了,父親要表達的其實是:不要忘記你是被愛的,不要忘記你是自由的。
為了這愛和難得的自由,他得好好活下去。
過往的顛沛流離,艱難困苦都一一撐過去了,他如願以償地變得越來越強大,他靠自己的能力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孔雀還有其他幾個人,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孤兒,有著差不多的經曆。機緣巧合下我們走到一起。”他接著說,“他們每個人看著都自私又冷漠,但其實不是這樣,隻是讓他們打開心扉接受一個人需要時間,他們有自己的判斷和標準。一旦他們認定你,他們就能為你連命都不要。”
他們曾多次一起出生入死,關鍵時刻,他們是可以為對方拚命,可以在麵對敵人時放心把後背交給對方的人。
他們早已親如一家人。
“後來因為幾件事,摩根注意到了我們,他希望我們能夠加入他的組織,反複來找我很多次。我們在一起商量後向他提出兩個條件,如果他答應我們就加入。”
“什麼條件?”
“一、要他刪除我們所有人的身份信息;二、我們要自由。我們可以為組織做事,但任務之外不受約束。”終生說。
“組織?”
“嗯,摩根是世界和平組織的高級警官。”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組織。”她蹙眉想了會兒說。
“這個組織是國際性質的,由各國聯合組成,解決一些重大的違反人道精神的恐怖襲擊和在國際有重大影響的惡性案件。”
“那不是很危險?”她抬頭看他。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肩膀,輕聲說:“總得有人去做,不是我們,也會是別人。”
他們無父無母,在世上了無牽掛,他們的生死隻是自己的生死,不會引起太多波瀾。
“我們一共六個人,除孔雀和我之外,還有四個人。”他看著她笑了笑,“以後你會見到的。”
“昨晚孔雀說四年前,摩根讓你查巴別塔但你拒絕了。”她看著他。
終生點點頭,他本能地不想和那個地方再有任何牽扯。
記得當初摩根曾問他:“你的父母都死在巴別塔,你難道不想為他們報仇?”
不想嗎?他捫心自問,但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要回去。
他始終忘不了他父親在臨別前看他的目光,那種充滿絕望又帶著無盡希望的目光。
母親死時他才兩歲,他甚至記不清她長什麼樣了,腦海裏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豁出性命要送他出去。
臨別前父親對他說,永遠不要回頭。
這不僅是父親的遺願,更成了他的枷鎖,不管他走得多遠,變得再強,隻要想起父親那句“不要回頭”,他仿佛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那時我沒想過會遇見你。”他看著她,“我生命中最愛的人都與那裏脫不了關係,我想或許,命運自有深意,它讓我必須和那裏做一個了斷,人生才可能真正重新開始。”
其實,他內心深處一直住著一個七歲的小男孩兒,他背負著父母的生命,他孤獨無助,他負重前行。
這些年,他看似越來越強大,但他從未真正有過自己的人生,他一直在對抗自己心裏的那個小男孩兒。
我們終其一生都在修複治愈自己內心最初遭受過的創傷。
你想躲避的,命運自有辦法讓你躲避不得。
沈知知也許就是他重新開始的契機。
“終生,你告訴我,巴別塔到底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靜默片刻,她仰頭問他。
是什麼讓她媽媽從二十年前就開始準備?
是什麼讓她媽媽甚至不能親手把東西交給她,不能親口交代她?
是什麼讓巴別塔這樣不能放過她?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私心裏,他希望她一輩子都不必知道,一開始不說是因為憐憫體恤,現在不說是因為愛。
可他從不對女人撒謊,尤其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
“是顧天明費盡心血帶出來,絕不能落到巴別塔手裏的。”他低下頭,額頭與她相貼,“知知,那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因此而相遇。”
他聲音輕柔,藍色的雙眸綻放出迷人的光彩,像黑夜裏的螢火蟲,發出魅惑的光,吸引著人所有心神。
她看著他,心潮蕩漾,一隻手摟住他的脖子,臉埋在他脖子裏蹭了蹭,小聲說:“我怕你有危險。我不想你因為我受傷。”
過去的二十年,被他這短短幾句話貫穿起來,他說得並不詳細,很多細節也沒有一一提起,但她在他克製的描述下,仍能想象到他是如何走過這二十年的。
與他比起來,她算是十分幸運了。
她伸手摸著他身上的皮膚,從臉到脖子,到鎖骨到胸口,一路往下,她現在明白為什麼在森林時,他能那麼風輕雲淡說自己受的隻是小傷。
因為在他的經曆中,那真的隻是小傷。
她的手摸到他腰間,那裏的傷剛剛愈合,手指撫摸能感受到未消退的疤痕:“還疼嗎?”
他低下頭看她,眼眸中的光似乎都彙聚一處,湧到瞳孔中,然後再漸漸擴散開,越來越亮。
“不疼了。”他親了親她額頭。
過往的傷口,終將一一愈合。
04
在Y城,你可以看見不同種族、不同膚色,以及不同信仰的人,他們之中有不遠萬裏來朝聖的信徒,有原著居民,也有觀光遊客。
友好、溫和、莊重、悲戚、肅穆,每一個人臉上有不同的表情。
一向喜歡打扮得花裏胡哨的孔雀在這裏都穿得正經起來,終生找旅店老板娘給沈知知買了新衣,一件米黃色長袖的連衣裙,長及腳踝。
她已經很多年沒穿過裙子了,何況還是這麼長的裙子,站在鏡子前照了半天還是覺得很怪。
“在Y城穿著保守一點才好。”終生倚在門邊看她,“真美!”
“真的嗎?”她提著裙子回過頭,眉眼彎彎十分可愛。
“真的……”孔雀從樓下走上來,“才怪!”
沈知知衝他翻了個大白眼,沒好氣道:“你年老色衰不說,眼神還有問題!”
What?!
他年老色衰?第一次聽人形容他年老色衰!
孔雀目瞪口呆,半張著嘴:“你你你你……”
然而半天沒“你”個所以然出來,沈知知從他身邊冷哼一聲,然後一臉傲嬌地挽著終生的胳膊下樓去了。
“沈知知,你把話給老子說清楚,誰年老色衰?”孔雀後知後覺,氣急敗壞地追在後麵喊,“終生,兄弟和女人,你做個抉擇吧!”
終生:“……”
兩人一路鬥嘴,就連吃飯時都在唇舌論戰,孔雀這人嘴巴一向刻薄,損人時毫不留情,一般少有對手,但沒想到到了沈知知這兒,竟好幾次被損的說不出話來,偏偏她表情還特別豐富,簡直是不把他氣死誓不罷休。
她頭發剛到脖子下麵,上麵的碎發被她紮在頭頂,短短的小辮子在腦袋上一晃一晃的,再加上她古靈精怪的表情,別提多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