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世界上有幾人能讓你在電話另一端,輕易地說出“是我”這兩字。
01
後半夜,他們抵達Y城。
中途沈知知發起高燒,傷口感染發炎,她痛得意識模糊,似乎陷入了夢魘,不停哭泣,渾身都是汗。
“媽媽。”她喃喃地叫,“達琳,爸爸,媽媽,知華。”
她滿臉淚水和汗,偶爾被痛醒,但很快又昏睡過去。
昏睡中,噩夢不斷,夢見大火,火光衝天,她被困在裏麵,眼看著家人和朋友都在大火外,濃煙滾滾,她幾乎窒息,可是怎麼都出不去。
“終生!”她哭著喊,雙手無意識地在空中揮動。
驀地,驚醒過來。
她茫然地睜著眼睛,腦袋昏昏沉沉,渾身都發燙,她半張著嘴,急促地喘息,仍沒從夢中那場大火中回過神。
終生赤著腳,端著一盆水走到床前,在床沿坐下,伸手將她撈進懷裏。
他剛洗完澡,身上半濕微涼,知知身上燙得厲害,碰到這清涼,頓時有說不出的舒服,她本能地靠緊他,伸手緊緊拽著他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終生低頭看她,似無奈又似愛憐般輕輕一笑,然後伸手去解她襯衫的扣子。
傷口如被火燒,又如被針紮,她痛得神遊天外,根本不清楚他在做什麼,但知道是他,所以沒有任何不安。
恍惚中,感覺他在替自己擦拭身體,從脖子一路往下,每一寸都不落下。棉紗布比毛巾更柔軟,溫水中混著酒精,一絲絲清涼從身體滑過,說不出的舒服。
末了,終生又將她翻過來,仔細擦拭著她的後背,他屏息凝神,感覺全身都緊繃著。
可這小東西卻渾然不覺,還自顧自發出一聲嚶嚀,然後繼續陷入沉睡。
他定定望著躺在他腿上的懵懂少女,壓抑不住輕歎一聲。
還有比這更折磨人的事嗎?
他扔下棉紗布,輕輕將她抱起放在床上,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有人認為愛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認為,愛是想觸碰卻又收回的手。
在她身旁躺下的那一秒,他想起了許久許久以前讀過的這一段話,然後忍不住笑了。
每個人能抵達的最遠最深的地方,是另一個人內心的最深處。
天光將亮未亮時,他漸漸合上眼睛,將近三十個小時不眠不休,此時躺在Y城的一家旅店內,他終於能放心讓自己睡去。
在這裏,她會很安全。
沈知知醒來時,窗外已有晨光透進來,淡淡的金黃色的光線,將房間照得溫暖而明亮。
她睜著眼,眼珠子轉一圈,有些茫然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幹淨的房間,深色的地板,窗前有張書桌,桌上立著花瓶,瓶中插著鮮花,窗簾是淺綠色的,拉開一半。
幾隻鴿子撲棱著翅膀從窗口飛過,眨眼間成模糊的一個點。
她轉頭看向躺在身旁的男人——這個冷淡的、優雅的、嚴厲的,喜怒從不形於色的男人。此時,睡著的他,仿佛卸下了麵具,露出不常見的放鬆和柔軟。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眼睛和臉。
忽然,掌心一陣癢癢的,她移開手,看著他緩緩睜開眼,就像是看一片湛藍而清澈的海在眼前徐徐鋪開。
四目相對,他對她輕輕一笑,然後伸出胳膊,小心避開她受傷的胳膊,從她脖子下麵的間隙繞進去抱住她。
她小心翼翼地往他懷裏靠了靠。
“昨晚……”她額頭貼著他的下巴,輕聲問,“昨晚……我是不是很丟臉?”
清醒後,隱約能記起自己的狀態,以及……他為她寬衣解帶,擦拭身體,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的情景。
“嗯。”他笑了聲,“又哭又鬧像三歲小孩兒。”
沈知知低下頭,有些羞愧地抿起嘴,她從來沒有在除媽媽之外的人麵前露出過那樣一麵,就連在沈淩麵前也沒有。
見她許久不說話,他垂眸看她,聲音微微揚起:“怎麼?生氣了?”
“不是。”她想了想才接著往下說,“你說過希望我堅強勇敢一點,可我好像……沒做到。”
她說著,竟有點想哭,心裏有說不清的委屈還有點別的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麼在意我說的話?”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抿著唇不說話,烏黑的眼睛裏濕漉漉的,像森林深處偶然尋見的一隻落單的鹿。
他想起了她昨晚低聲抽泣的模樣,想起了她整夜都不停地喊媽媽、爸爸、達琳這些人,一遍又一遍。
其實這些天,她心裏一直是惴惴不安的,隻是她是要強的孩子,心裏始終憋著一口氣不放鬆、不軟弱。
昨晚是失去了意識,所以露出了心底最深處的情緒。
“知知,在我麵前,你不必要強。”他緊緊盯著她,神情溫柔而堅定,“我要你堅強、勇敢,是對事,不是對人。對我,更是不需要。”
太陽升起來了,房間裏一派明亮,他的臉沐浴在這晨光中,再溫柔不過了。
她感到有淚要湧出來,忙低頭把臉埋在他脖子裏,緊緊貼著他。
終生也不打擾她,環著她肩膀的手,輕輕上下拍動,像大人哄小孩兒那樣無聲地哄著她。
他沒談過戀愛,沒有女性朋友,不懂得說什麼浪漫的甜言蜜語。
半晌後,她把臉抬起來:“終生,你喜歡我什麼?”
說完,她忍不住笑了。以前,她總嘲笑林達琳,說她盡問一些矯情又肉麻的問題,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以後,她再也不嘲笑她了。
他手指繞著她的一束頭發把玩,笑著反問:“誰說我喜歡你?”
話一落,脖子上就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細密的牙齒咬在他皮膚上,就像一陣電流快速湧進身體。他的心一陣戰栗,隨即身體熱起來。
“不喜歡為什麼給我親?”她哼道,“還是說隨便誰都可以親你?”
他笑起來,愉悅至極,整個身體都跟著微微顫動。
“不是。”他低下頭,滾燙的氣息都灑在她臉上,“隻給你親。”
像是吃了顆糖,甜絲絲的感覺一直湧到心裏,整個胸膛都滿滿的,像裝了整個世界,再沒有什麼不滿足的。
她仰起頭望著他,兩人額頭相抵,靜靜凝視彼此,空氣中溫度漸漸上升,仿佛有什麼在發酵。
“終生。”她叫他。
“嗯?”
“終生。”她又叫。
這樣一遍遍叫著他,內心就像被一點點填滿,說不出的踏實和滿足。
“嗯。”他看著她,輕聲回應。
她望著他,烏黑的眼睛明亮異常,瞳孔中像燃著火焰,她微微低頭,鎖骨中凹進去的窩顯得越發深了。
這樣深的窩,真適合倒下一杯美酒,一點點淺酌品嚐。
他忍不住心猿意馬,內心和身體都在悸動,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叫囂著渴望,想要和她再親密,更親密一點,完全地,全身心地擁有她。
她又往他懷裏靠了靠,一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肌膚相貼,愈來愈熱,她仰著頭,烏黑的眼眸亮得驚人。
窗外的光落在桌子和地板上,金色的光在房間裏流淌。
她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對他說,但又不知要說什麼,胸口充斥著一股熱烈奔放的情感,幾乎要溢出來。
“終生。”她把臉貼在他胸膛上,輕聲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平生從未這樣喜歡過一個人,隻想把所有的愛和溫柔都給她。
他的心狠狠一跳,隨即翻身向下,一隻手撐著,俯身看她,目光灼灼。
“知知。”他伸手撫摸她的眉眼,聲音沙啞。
她麵紅耳赤,忍不住低下頭去,然而嘴角卻不由地輕輕揚起。
他看著她紅紅的小耳朵,低下頭輕語:“You are a gift from god.”
她抬頭看他,像羽毛劃過心尖,一陣溫熱輕顫,她忍不住笑起來。
他與她溫柔對視,嘴角噙著一抹笑,低頭深深吻她。
他吻得熱烈而纏綿。
這要命的溫柔!
他整個人都覆了上來,肌膚相貼,她緊緊抱住他。
“知知。”他低語,“睜開眼睛。”
她已經失去意誌,聽話地睜開眼,眼底像蕩著一汪水,波光瀲灩。
“可以嗎?”他問,聲音沙啞。
她看著他,他藍色眼眸亮得令人心驚,少有的狂熱,他額頭有汗,神情中透著說不出的蠱惑,胸膛上布滿汗珠,隱隱發光,性感得無以複加。
她伸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終生笑起來,愛憐地吻了吻她的額頭。
愛的極致是疼惜、是克製,是溫柔,是不動聲色的狂熱。
02
親密過後無限溫存。
“昨晚,我聽見你和孔雀說的話了。”她把手放在他胸口,感受著他的心跳,“你說你不會丟下我。”
“嗯。”
“那和我說說你的事吧。”對於他的過去,她充滿了好奇。
“我的事?”
“嗯。”她說,“比如……孔雀為什麼叫你隊長?”
他嘴角動了動,像是在笑:“這說來話長了。”
生活中,沒有哪一件事是偶然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果。無數的因,結成一個果。
“我很想知道。”她仰頭看他。
他低頭望著她,幾秒後撐著手臂坐起來,半靠在床上。
窗外,日光漸盛,Y城的一天已經開始了。隻有在這個宗教聖地,他們才能得享片刻安寧。
眾生皆苦,信仰是另一種形式的救贖。
那麼,他的信仰是什麼?
從窗戶看出去,能看見遠處的教堂,尖尖的頂,十字架懸掛在頂上,象征著耶穌永生不得解脫的苦難。他用自己的苦難普度眾生。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他微微眯起眼睛,陽光從沒有拉上的窗簾間照進來,他的臉迎著光,中間亮,兩邊暗,如被染了濃墨重彩一般看不真切,一雙眸子漸漸變深:“早從我母親去世那天起,我父親就打定主意要讓我離開巴別塔了,他用了三年的時間,一點點獲得費爾曼·科林的信任,從一個普通科學家做到院長。”
在來巴別塔之前,他們隻是科學院裏埋首於實驗室中的一對普通科學家,直到發表的一篇論文被費爾曼·科林看見。
當時,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命運會就此發生巨變。
“他們被費爾曼·科林描繪的前程和許諾打動,跟著他進了巴別塔。”他娓娓道來,“進了巴別塔之後,他們參與了一些實驗,至於實驗背後的一些事,他們也是後來才知道。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就這樣他們同許多科學家一起被迫留在巴別塔,成為費爾曼·科林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