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就睡一會兒。”他說，“我在這裏，你不會有事。”
她緊緊靠在他懷裏，手還攥著他的衣服，腦海裏一片空白，隻是本能地貼近他。
“痛。”她喃喃道。
這孩子一向倔強愛麵子，很少會流露出這樣軟弱的一麵，也不輕易喊痛。終生心裏有些疼。
“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我知道。”
他很想代她痛，但沒有辦法，人生中很多事隻能靠自己忍過去。
她眼眶有點熱，鼻子泛酸，又想哭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晚的眼淚特多。大概是因為從未與死亡這麼近距離接觸過。
剛才有一瞬間，她真的是被嚇得魂飛魄散，以為自己要去和媽媽見麵了。
“我想我媽媽。”她說。
終生繼續一下下摸著她的腦袋：“嗯。”
“你恨她嗎？”
“不恨。”恨一個人，也需要很深重的感情。
“可是你不喜歡她。”
“嗯。”他頓了頓，“不過，作為你母親的身份，我尊重她。”
“我可以在你麵前提她嗎？”她埋在他懷裏，聲音悶悶的。
“當然。”他語氣溫柔，“我很樂意聽你說你的過去。”
聞言，她又往他懷裏貼近幾分，眼皮開始有些沉重。
萬語千言，不用開口，你都懂得。
原本緊緊攥著他衣服的手，鬆開來，然後環抱住他的腰。
終生心裏柔軟得無以複加，他看著她熟睡的臉，情不自禁揚起了嘴角。這個小姑娘好像吃定他了，總能一下擊中他心中最最柔軟的內核。
從前，從未有人能做到。
“我天！終於睡著了。”孔雀長歎一口氣，“再絮叨下去我都要睡著了。”
終生抬頭淡淡一笑。
“講真，和小姑娘談戀愛也是心累啊，哄孩子似的。”孔雀繼續發表感歎，“隊長，你是憋了幾十年的柔情沒地方使。這回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鐵漢柔情他今兒算是見識到了，以後可得好好宣傳一番。
他說完，安靜的空間，忽然響起兩聲“嘀嘀”聲。
終生手腕上的表，表盤有燈閃爍——是多克。
他伸手一劃，小人兒多克就出現在眼前，它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原地轉了個圈，然後捂著嘴巴叫起來：“主人，有蟲！”
孔雀聞言，忙回頭去看。
終生也低下頭，四處看了看卻並沒有發現：“哪裏？”他抬頭看它。
“這裏啊。”多克胖胖的手指伸向終生懷裏的沈知知，“大懶蟲。”
說完，它還晃了晃自己的胖腦袋。
孔雀忍不住哈哈大笑。
終生：“……”
“咦！”突然，多克又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主人，你為什麼抱她？上一次，明明是她自己睡的。”
“……”
“情侶、夫妻、情人、父女。”多克歪著腦袋，“對應你們這種情況，我的知識庫出現了這些名詞。主人，你們是哪一種？”
終生突然覺得心累，熊孩子，怎麼那麼多話！
他忍住要摁住它腦袋揍它的衝動，耐心回答：“她是我女朋友。”
“哦——”多克想了幾秒，然後一本正經地問，“結婚的對象嗎？以後要一起生baby嗎？”
“哈哈哈哈哈。”孔雀實在忍不住了。
就連終生都長長地歎了口氣，他感覺他給自己創造出了一個媽。
“多克，你今年幾歲？”
“唔——”多克蹙著眉算了算，“按你們人類的智商、知識、見識，還有閱曆來算，我恐怕有一百歲了。前提是人類一直在進步的情況下。”
終生：“……”
孔雀：“哈哈哈哈哈哈……”
多克完美地向他演示了一回什麼叫實力坑爹！
掉進坑裏的終生，果斷關閉通話，一百歲的小多克瞬間消失在他眼前。
“怎麼樣終生？”孔雀樂不可支，“自己被自己坑的感覺如何？”
“你想試試嗎？”終生抬眼看他，慢條斯理地說，“我可以幫你一把。”
孔雀回頭瞥他一眼，瞬間想起幾年前的一個事兒，終生這人黑科技玩得太好，那次自己是和他打賭還是怎麼著，反正結果就是終生一個狠手，把他生活裏所有智能操作，大到機器人管家，小到家用電器和各種智能產品，全部種上病毒。
往事不堪回首，他不想再領教一次。
“不不。”孔雀懇切道，“不敢勞駕。”
他說完，車載信號燈忽地閃一下，伸手點開後，音響裏多克的聲音再次響起。
“主人，多克非常開心能看見你有了可以擁抱的人，很開心今後除了多克之外，又多一個人陪著你。主人，多克也會幫你保護她的。晚安，我親愛的主人。”
它奶聲奶氣的聲音回蕩在窄小的車廂裏，讓人的心都暖化了。
多克是他用最柔軟的一麵，傾盡他對溫情的所有憧憬與理想所創造的。
終生抬起頭看向孔雀，幾分傲嬌，幾分挑釁，像是在說——怎麼樣，這麼可愛的小家夥，你有嗎？
這一招，孔雀可以說是很服氣了。
他轉過頭，朝終生豎起大拇指。
05
按著地圖，車開到某一個分岔路口，路邊的白色指示牌寫著：空山穀區。
車子下了公路，那頭的追蹤信號自動就斷了。他在從那些人手裏搶時間。
終生指揮孔雀開下去。那條路鋪滿碎石子，道路越來越不好，顛簸崎嶇，兩邊是低矮的灌木，再往下，就是峽穀地區。
“世上本沒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孔雀感歎，“終生，咱們今兒也算做了回開路人啊。”
放著好好的公路不走，硬是把車開進了這荒草都能埋人的山穀區。這種事兒也隻有他隊長幹得出了。
車前燈照出半人高的荒草，視線越過這茫茫一片，遠處，是成片的楓樹林。
沈知知睡著了，終生不舍得把她叫醒，便把她打橫抱在臂彎中。孔雀在前麵，一邊走，一邊念叨：“這是我新買的衣服。這個牌子的設計師無比龜毛，每種款式就一件，我好不容易搶到的。唉……刮破了！”
以前每回出任務，人家都擔心武器、安全、部署，隻有他，像走秀場似的，帶一包衣服。終生聽了這麼多年，耳朵都起繭子了。
孔雀的名號也由此得來。
車丟在了荒草灌木中，兩人步行穿過楓樹林，沿著碎石子路走下一個緩坡。
山穀區夜晚氣溫低，終生雙臂收緊，讓懷中人與自己貼得更近一些，靠體溫給她增加溫暖。
下了坡，林間有一條小徑，沿著小徑大概走了二十分鍾，然後上環山道。四周漆黑，萬籟俱寂，隻有蟲鳴聲。
“山穀後麵就是Y城了。”終生說。
兩人從峽穀地區的環山道一路往上爬，山風很大，吹得樹木沙沙響，鬼魅般的影子在地上亂舞。
“這時候要能來一個長發飄飄、唇紅齒白的女鬼小倩才算應景啊。”孔雀說著，還伸長脖子故意四處亂看，嘴巴裏發出瘮人的聲音，“小倩小倩你在哪兒呢？”
終生簡直受不了他的惡趣味，抬腳朝他踹去。
孔雀早知他有此招，屁股一扭躲開了：“我說隊長，你來來回回就三招，一踹，二拽，三扭。能不能換個新花樣啊！”
他聲音略大，餘音在林間回蕩。
沈知知被驚醒，悄然睜開眼。
下一秒，聽見終生說：“小聲點兒。”
孔雀不滿地哼了聲，但聲音到底還是壓低下來：“這丫頭到底什麼來頭？”
巴別塔是什麼地方？世界頂級醫藥科技集團，背後勢力盤根錯節。能讓巴別塔大動幹戈的人，絕非一般。
“這些年，官方一直有人在查巴別塔，手裏雖有一些費爾曼·科林的不法證據，但結果還不是一無所獲。”孔雀接著說，“四年前摩根就有意讓你來查巴別塔，當時你拒絕了，沒想到現在你自己主動卷進來。”
“你想說什麼？”終生看向他。
“終生，當初你為什麼拒絕？”孔雀收斂了玩笑的神色，正經道，“你明知道一旦你卷進去，就再也沒法脫身，你想隱瞞的所有都會被公之於眾。這將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
當初，終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會愛上誰。
但現在，他遇見了她。
生命就像一個圓，他和她從一開始站在同一個地方，然後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奔跑，但最後不期而遇。
他欣然接受這命運的安排。
“以往哪一次的戰爭不是你死我活？”終生輕輕一笑，反問孔雀。
“從你去寧江見到她，再到現在，滿打滿算不過月餘。”孔雀笑了笑，“就愛到肯為她舍生入死了？”
這個問題太難了，終生回答不出。
他之前沒有愛過一個人，不知道如何計量愛的深淺，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愛算是真正的愛。
他這一生向來理智克己，喜怒哀樂從不輕易流露，他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著不慎就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
可這一次，他隻想放任自己屈從於本能，隨心隨意。
“我沒法丟下她不管。”終生輕歎一聲。
沈知知的淚水湧出來，她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腦袋又痛又沉。
還記得十六七歲情竇初開時，她與林達琳談起愛情，那時多麼憧憬能從天而降一個人，與她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為她與全世界為敵，上刀山下火海舍生忘死在所不惜。
完全地燃燒、壯烈地犧牲，如同絢爛的煙火隻留下最美的一刻，往後讓她用一生緬懷——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啊。
可此時，當這個人真正出現了，她才發現，她根本不想要那樣的愛情，她不舍得讓他有任何危險，她不想他為她做任何犧牲。
她隻想平平淡淡地與他一起享受每一個清晨與黃昏，看四季流轉，花開花落，為一件小事爭吵，為一個笑容擁抱。
然後，慢慢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