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年前我來過彭州,那時雖然也有流民湧入,但至少有行善的富戶願意接濟,可現在……不過幾年罷了,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雙腳所踏之處是曾經輝煌無比的穎闌國土地。”
莫思歸的感慨帶著些惋惜味道,那是從旁觀者角度發出的歎息,而夏青平身為穎闌遺民,感受中自然多了些酸楚悲痛,即便不說,那雙眼裏的沉痛卻是分明可見的。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不遠處,得到恩惠的小女孩忽然跑了回來,伸出沾滿灰塵的小手遞向夏惟音,枯瘦的手掌中躺著一顆天目石。
“我娘說,不能白白拿人家東西。我的小石頭給姐姐,等以後我有好吃的了,再用好吃的換回小石頭,行嗎?”小女孩甕聲甕氣,一派天真。
夏惟音的心一痛,似是有成千上萬的針紮在最柔軟之處。
接過那顆樸實無華的天目石,夏惟音再次蹲下,輕輕擦去小女孩臉上灰塵,柔聲道:“行啊,這小石頭姐姐會一直收著,等你有好吃的了再來換。喏,咱們拉鉤,誰都不許耍賴,好不好?”
小女孩起初還有些緊張,聽到夏惟音的回答,馬上露出欣喜神情,用力點了點頭,伸出小手指與夏惟音勾在一起。
夏惟音抱了下小女孩。
瘦,瘦得可怕,仿佛身上隻剩下骨頭。
待小女孩開心跑回母親身邊,夏惟音才收起笑容,深吸口氣緩緩轉身:“穎闌國滅亡後,晉安國沒有派人過來接管嗎?就任由這些百姓流離失所?”
莫思歸聳肩:“晉安國土地隻有穎闌國一半大小,人口還不到穎闌國的三成,本來就是地廣人稀,哪有那麼多精力派人來管理?當年先帝出兵侵占並瓦解穎闌皇權,不過是想一展威風證明晉安國的強盛,根本就沒有把穎闌國納入晉安國管理範圍的打算。”
“可笑我穎闌人口眾多、地域廣闊,在敵人殺來時竟毫無還手之力,開戰不到一年就迅速亡國……”夏青平笑意蒼涼,“晉安國隨隨便便一打,穎闌國就亡了,沒人管、沒人理,就隻有那些匪兵偶爾會來上一趟。”
夏惟音眉頭一皺:“什麼匪兵?晉安國的?”
“就是負責不定期在穎闌土地上巡邏的晉安國士兵,每個州郡大概有三五百人,平日裏在郡府生活,缺糧、缺樂子了才會到城鎮來,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巧了,看來今天你就能見識到,匪兵是個什麼東西。”
話說一半,夏青平口風陡然一轉,眯起眼眸冷冷看向馬前鎮城門。
坐在地上的流民紛紛起身,一臉驚慌往兩邊散去,拚命把年輕女子和孩子藏起或是擋在身後,一陣陣低聲提醒如潮水般擴散而來。
“快!快藏好!匪兵來了!”
被饑餓與疲憊困擾的流民一聽匪兵二字紛紛色變,夏惟音不由多了幾分好奇,還沒等多看幾眼,忽然被人拉到一排排男人組成的人牆之後。
夏惟音訝然回頭,拉扯她的竟是剛剛那位母親。
“藏好,你這模樣的姑娘,會被匪兵帶走。”
及至那位母親開口,夏惟音才從她清脆嗓音裏聽出,那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母親。
夏惟音一行三人衣衫整齊幹淨十分顯眼,為避免匪兵發現,不得不往人群最後縮去;有那年輕母親幫忙說話,流民們倒也不介意幫他們遮擋。
隨著匪兵走近,流民們變得越來越沉默,個個躬起身低著頭,如同一樽樽風化的雕塑。
夏惟音披上年輕母親塞給她的破爛鬥篷,透過人群望向那群騎馬而來的匪兵。
如夏青平所說,那些人根本稱不上士兵,神情舉止與流氓沒什麼兩樣……仗著飯吃得飽力氣足,腰上還挎著陌刀,匪兵們麵對流民一副趾高氣揚模樣,動不動就踢一腳、捅一下,看著流民畏懼驚慌眼神以此為樂。
夏惟音眉頭緊皺,很難相信這是晉安國的士兵,與她之前所見那些謹守軍紀的士兵完全不同。
四十多個匪兵零零散散騎馬走在流民中央,大概是對沒有任何看上眼的東西或女子感到不滿,時而撇嘴交談,時而朝流民們罵上一兩句。
拉成長長一條線的匪兵隊伍總算悉數通過,擺脫危險的流民們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走在最後的匪兵身上突然掉下一樣東西,立刻吸引了流民們視線。
那是一塊肉,烤熟後風幹的牛肉。
在被饑餓折磨得快要瘋掉的流民眼中,那便是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