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習俗,五月既為毒月,端午是九毒日之首,因此每到端午節時,中州百姓都有喝雄黃酒、插艾草等避邪驅毒的習慣。
不過,這些風俗僅限於和平年代,當烽煙摧毀了太平盛世,當家國已經破敗凋敝時,一切節日都被遺忘在腦後。
馬前鎮是穎闌土地上比較大的城鎮之一,因著位處穎闌國、晉安國、司平國、祁國四國聯通的驛路上,過去百餘年裏曾是最繁榮的商貿地,有著“黃金珠城”之稱。
然而在穎闌國亡國十六年後,此處有的不再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而是滿街形容枯槁的流民,即便是在端午節這樣的節日裏,依然死氣沉沉。
長街凋敝,景象蕭索,所見之處皆是逃避戰亂的災民。那些災民大多衣不蔽體、瘦骨嶙峋,也不知多少頓沒吃過幹糧,所有人的眼神都是麻木而無光的,就如同他們對未來的絕望。
夏青平不是什麼富豪,夏惟音更沒有金錢來源,莫思歸是富可敵國的大商賈,卻也不是隨身帶著取之不盡銀票錢財的,出手相助並不能沒有限度。
又何況,這一路上三人已經散去大半金銀銅板換成糧食救濟貧困百姓。
從一百多裏地外城鎮買來的饅頭幹糧隻剩下最後一塊,夏惟音抹了把汗,看看前麵一眼望不到頭的“災民街”,心中隱隱發寒。
馬前鎮的流民足有一萬二千餘人,而這隻是彭州的一隅,彭州之外,原屬於穎闌國國土並且遭受戰火洗劫的還有其他六個州,整個穎闌國有多少身處水深火熱的流民百姓,簡直難以想象。
一聲啼哭驚醒了夏惟音的悵然,循聲望去,破敗石階上,一家五口正緊挨在一起,一個母親身邊偎依三個孩子,懷中還抱著一個嗷嗷啼哭的嬰兒。
那位母親瘦得隻剩下皮包骨了,麵龐也因風吹日曬又黑又皺,根本看不出年紀;那雙為了子女勉強還存留一線希望的眼眸,此時正四處搜索,尋找任何能夠給孩子裹腹的食物。
可是,除了同樣奄奄一息的災民外,附近就隻有發臭的死屍。
孩子越哭越大聲,喉嚨卻變得沙啞,母親無計可施,看看身邊三個眼巴巴看著她的子女,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場景,自是令人心酸。
然而周圍都是心已經破碎的流民,都是絕望之中拚命掙紮的人,誰,還會在意這哭聲呢?
夏惟音低頭看看手中幹糧,很想以此來拯救那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可是她也明白,那孩子是吃不下這種東西的,他需要的是奶水,是隻有母親才能給與的特殊食物。
“莫老板,馬車上還有米麵嗎?哪怕是碎米也好,隻要能煮一碗半碗的粥,那孩子……”
夏惟音剛回頭詢問,卻見莫思歸露出一絲驚詫神情,眼神忽而黯了一下,示意她看向那一家五口。
回頭看去,夏惟音呆住。
走投無路的母親不知從哪裏得來的啟示,忽然停止哭泣,毅然決然咬破手指,將一滴滴熱血擠進嬰兒嘴裏。
滾熱的血有著腥甜味道,吞進去也許算不得美味,然而饑餓許久的嬰兒突然得到這血的喂養,求生本能讓他緊緊抱住母親的手,用力吮吸紅而黏稠的生命之源。
莫思歸扭頭看向別處,似是不忍多瞧一眼,夏惟音垂下的手傳來陣陣疼痛,仿佛那嬰兒吮吸的,是她指上傷口。
“為了活下去,做出什麼舉動都不足為奇。”身後,夏青平聲音淡淡傳來,沒有絲毫驚訝。
夏惟音低頭看看手中發硬的幹糧,沒有去打擾看著露出滿足神情的孩子溫柔微笑的那位母親,招招手,喚來母親身邊緊緊依偎的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也就七八歲,個子很矮,像母親一樣瘦弱。或許是因為還不懂得饑餓與死亡意味著什麼,不懂得世事有多艱辛,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裏,比其他人更多幾分光澤。
“來,拿著。”夏惟音蹲下,將幹糧塞到小女孩手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謝謝姐姐。”看見幹糧,小女孩眼睛一亮,甜甜道了一聲謝。
不過,小女孩沒有馬上吃掉幹糧,而是轉身噠噠噠跑開,回到母親身邊,將幹糧塞到母親懷裏。那位母親有些驚訝,與小女孩交談幾句,而後向夏惟音往來,輕輕頜首表示感謝。
夏惟音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回應,索性裝作沒看見。
“人數比預料的多太多,就算再運來兩車幹糧也不夠用。”莫思歸歎口氣,掂了掂已經發空的錢袋苦笑,“早知道應該多帶些銀票出來才對。”
夏青平搖頭:“帶了也沒用。穎闌國隻剩下被晉安國掌控的土地,官府也好、商鋪也罷,都處於癱瘓狀態,拿著銀票也沒地方換。越靠近帝都流民越多,馬前鎮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救濟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