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最後一個字,龔自珍長籲了一口氣。他第一個交卷,走出考場,渾身覺得特別輕鬆。多年之後,他在一首詩中回憶當時的情景:
霜毫擲罷倚天寒,任作淋漓淡墨看。
何敢自矜醫國手,藥方隻販古時丹。
龔自珍說自己隻是借鑒古代經驗提出了一些建議,不敢以醫治國家的能手自居。但他實際上非常自信。他說,我的見解已和盤托出了,就任憑你們等閑視之吧。朋友們都來詢問答題的情況,龔自珍略述大概,大家讚歎不已,都慶賀他道:"你這次必中狀元。"龔自珍兩眼望著遠處,若有所思地說:"這就要看他家(指清王朝)國運如何了。"果然不出他所慮,清王朝國運衰微,庸臣當道,已容不下這樣的真才。結果公布出來,龔自珍隻中了三甲第十九名。
四月二十八日,龔自珍又赴保和殿參加朝考。按當時規定,一甲三人俗稱狀元、榜眼、探花,直接進翰林院任職。其餘的參加朝考,優秀者可進翰林院進修,稱庶吉士。翰林院是培養高級官僚的地方,清朝的宰輔大臣必須由翰林院出身,其他中央各部的長官及各地的總督、巡撫等封疆大吏也多半出自翰林院。反過來說,未能進入翰林院,也就基本注定了終生不可能升到上述職位,因此朝考對新進士們一生仕途關係重大。這次朝考,正當南疆張格爾叛亂拖了七年之後終於平息,朝廷正忙於善後事宜,因此道光皇帝出的題目是《安邊綏遠疏》,讓考生們陳述對治理邊疆的看法。
看到題目,龔自珍百感交集,既興奮,又心酸。記得多年前那篇《西域置行省議》和《上寶公書》隨同覺羅寶興出京,再無信息。今天,終於又有了獻計獻策報效國家的機會了!此對此刻,龔自珍將自己的功名利祿統統置於腦後,全身心都在為自己的籌邊之策激動著。他奮筆疾書,簡要重申了《西域置行省議》和《上寶公書》中的主張,思路更加清晰,觀點更加鮮明。他說,今天要想使天山南北兩路都得到安治,用什麼辦法呢?我認為要"以邊安邊"。什麼叫"以邊安邊"?就是平常兵餉不要依賴內地十七省;一旦有變,兵力不要依賴東北三省。怎才能做到"以邊安邊"?必須"足食足兵"。土地開墾則。責成南路";士卒訓練則"責成北路"。開墾的具體措施,就是將已開墾的土地"公田變私田",歸屯丁所有;同時召募內地人民前往開墾。"如是數年",官民的糧食財物必然充裕。一旦"南路有事",應該隻從北路調兵。"客歲之事(指張格爾叛亂之初),調及東三省兵,甚非策也。"
龔自珍一一道來,越寫越快。隻見他雙目炯炯,紅光滿麵,運筆如飛。兩萬裏之外廣袤的西北大地,仿佛一一展現在眉睫之前。連在宮殿四周擔任警戒的侍衛們也注意到了,他們對龔自珍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好像是在說這位新進士與眾不同。龔自珍寫罷,擲筆而出,仿佛還沉浸在自己籌劃的宏偉藍圖中,豪氣逼人。侍衛們忙給他讓路,並目送他遠去。
閱卷大臣們見龔自珍的文章陳述時事,直言無隱,都大驚失色。他們想,疏中批評朝廷治理西北的措施不當,這不是給皇帝難堪,說我們是一群廢物嗎?出於這種陰暗心理,他們不把龔自珍列入優等,表麵上卻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因為他的楷書不合要求。皇帝大筆一揮,命以知縣任用。
龔自珍得知此訊,好似一桶冷水澆遍全身,心都涼了。他萬萬沒想到皇帝大臣們竟是如此狹隘無識。作一個小小知縣當然也可以為老百姓辦點實事,但這種職務顯然不適合龔自珍的個性,也不利於發揮他的特長。朝廷作出這樣的安排,真可謂荒唐之極。龔自珍又好氣又好笑,他強壓住憤怒,表示寧願繼續作內閣中書,昏庸的大臣又是大筆一揮:照準。
回到家裏,龔自珍越想越懊惱。他一氣之下,讓女兒、媳婦甚至婢女們全都練習翰林院的楷書。以後,凡遇人提到翰林,他就不屑地說:"今日之翰林何足掛齒,不就是楷書寫得工整嗎?我家的婦人無一不可人翰林。"龔自珍此舉自然是出於激憤。他並非不愛書法,隻是反對"專以臨帖為事"、四平八穩毫無生氣的"館閣之體"。年輕時家中大人和老師也逼他練過,可每每寫上三五行,他就覺得這種小孩描紅式的練習白白浪費光陰,實在沒有意思,還不如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做。他不肯受束縛的個性也使他坐不住。這次朝考以後,字寫不好就成了龔自珍的一塊心病。
三年後的一個中秋節,有人在龔自珍家門前賣字帖,龔自珍買了一幅,在帖尾題道:"餘不好學書,不得誌於今之宦海,蹉跎一生。回憶幼時晴窗弄墨一種光景,何不乞之塾師,早早學此,一生無困扼下僚之歎矣,可勝負負!壬辰八月望,賈人持此帖來,以製錢一千七百買之,大醉後題。翌日見之大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龔自珍一生以"健兒"自許。可這次他為自己沒能寫得一手好字號陶大哭了,足見他傷心之極。
回到內閣中書職位上不久,龔自珍便漸漸將科舉失意的事淡忘了。他個人做大官的路雖然被堵死,但一顆憂國憂民之心卻依然跳蕩不已。他又抱著滿腔熱忱,留心世務,積極參與政治活動。當年十二月初一日,他便上書大學士,指出:每個官員都應該時刻關心國事。居高位有實權者,可以馬上讓自己的主張付諸實施。像自己這樣"感慨激奮而居下位、無其力"者,則隻能將自己的見解"昌昌大言之",以引起在上位者的注意。他接著說,自己在內閣已經工作五年了,發現內閣事務存在許多弊端。雖然八九十位同事都"苟且安之",甚至譏笑自己有愛管閑事的"痼疾",但自己還-是覺得不能不言,不吐不快。他列舉小的方麵有50餘件事,大的方麵有六件事。其中第一條是大學士必須到內閣"看本"即審閱公文,第二條是強調"軍機處為內閣之分支,內閣非軍機處之附庸"。僅就這兩條而論,就涉及了清朝政治中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清初沿襲明代製度設立內閣,內閣大學士為宰相。但當時軍政大權實際上掌握在由滿洲貴族組成的議政王大臣會議手中。雍正年間複設軍機處協助皇帝處理軍政要務,內閣更成了擺設。自此以後,內閣大學士同時兼任軍機大臣的,天天都去圍著皇帝轉;隻擔任大學士而不是軍機大臣的,反正隻是一個虛銜,到內閣也無事可管,就幹脆不來值班看公文了。這是清王朝加強皇帝專權,削弱臣權;親信滿族大臣而不信任漢族官僚的結果。龔自珍要求改變這種狀況,使內閣變得名副其實,又正觸犯清朝統治者之忌諱,他的意見不被采納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1832年(道光十二年)夏天,全國大旱,皇帝下詔要百官對朝政缺失直言無隱。出身蒙古族的大學士富俊不顧80多歲高齡,接連五次過訪龔自珍,傾聽他的意見。龔自珍書麵陳述了當世急分八條,富俊大為欣賞。但讀到裁汰冗官一條時,則麵露難色,以為無法推行,最後連這篇文章也沒有保存下來。
1835年(道光十五年),龔自珍升任宗人府主事,主管皇族成員的譜係及有關事務。1837年(道光十七年)春,全體京官考察,龔自珍被列為一等,受到皇帝召見。當時中下級官員很難得與皇帝單獨見上一麵,王公大臣見皇帝時也是誠惶誠恐,龔自珍卻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皇帝詢問他的履曆,他聲音洪亮地一一回答。負責引見的吏部官員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龔自珍卻若無其事。奇怪的是道光皇帝並未怪罪,反而破顏一笑,讓侍從記下龔自珍的名字,大概他從沒見過這樣大膽的小官,覺得很新鮮有趣吧。
可能與皇帝這次"記名"有關,三個月後,龔自珍調任禮部主事。58年前,龔自珍的祖父龔敬身由吏部員外郎遷禮部郎中,任職四年;41年前,龔自珍的父親龔麗正考中進士,授官禮部主事,升員外郎、郎中,曆官長達十幾年。現在龔自珍又來到禮部任職,不禁感慨萬千。他早年聽說過不少禮部的往年故事,同事們不了解的都來向他請教。他還參與接待了暹羅(今泰國)、越南、朝鮮等國的使者。第二年正月,他又上書禮部長官,論述禮部四司的製度規定哪些應修改,哪些應廢除。和前幾次上書一洋,這次同樣沒有下文。
隨著時間的推移,有一件事逐漸成為清王朝上上下下議論的中心話題,也成為龔自珍憂國憂民的目光注意的焦點,這就是鴉片問題。
道光年間以來,鴉片大量流入中國。據統計,18世紀初,每年進入中國的鴉片不過200箱左右,主要作藥材用。1821-1828年(道光元年至八年)達到平均每年9708箱,1838年(道光十八年)竟達到28307箱。與此同時,朝廷內"弛禁"派與"嚴禁"派的鬥爭也日趨激烈。龔自珍旗幟鮮明地站在禁煙派一邊。他在作於1823年(道光三年)的《阮尚書年譜第一序》中就敏銳地指出:"粵東互市,有大西洋。近惟英夷,實乃巨詐,拒之則叩關,狎之則蠹(d6)國。"龔自珍;準確地預測了事態的發展:如果中國繼續容忍,國力必將受到嚴重損害;如強行禁止,英國殖民主義者必不會善罷甘休,肯定要武力侵犯。後來的事實果如龔自珍之所料。
1838年(道光十八年),湖廣總督林則徐上疏主張嚴禁鴉片,指出如果任其泛濫,"數十年後",將使"中原無可禦敵之兵,且尤叮以充餉之銀"。這幾句著實打動了道光皇帝。無兵無餉,這個國家還能存在嗎?他這個皇帝還當得成嗎?於是他終於改變了長期猶豫不決的態度,於當年十一月宣林則徐進京,並一連召見八次,商議禁煙大計。最後決定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禁煙。
龔自珍得知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既激動,又擔心,一時覺得有許多話、許多建議要向林則徐說。在林離京前,龔自珍終於與他見了一麵,但由於林正處於百忙之中,又不是他們兩人單獨相見,因而未能暢談。自珍不忍再去打擾這位係國家危亡於一身的欽差大臣,便慨然命筆,以書代舌,寫下《送欽差大臣侯官林公序》,為則徐壯行。
在"送序"中,龔自珍獻上三種"決定義",三種"旁義",三種"答難義"(反駁性意見),一種"歸墟義"(總結性意見)。
在第一項"決定義"中自珍指出,用作流通貨幣的白銀容易損耗,因此盡管不斷開采,總量不增。現在因進口鴉片造成白銀大量外流,必然導致國內白銀減少,妨礙流通。要恢複正常、必須禁止鴉片進口,堵住白銀外流渠道,這一點不容懷疑與爭辯。
鴉片就是"食妖",對那些吸鴉片已病人膏盲、晝夜顛倒而不思戒除者,宜用絞刑。製造和販賣者罪加一等,應予斬首。兵丁身為軍人,吸鴉片直接危害軍隊戰鬥力,也應從重處罰,同處斬首。隻有用嚴法重刑才能斬斷毒流,這是自珍奉獻的第二種決定性意見。
第三種"決定義"是第二種"決定義"的延伸:光誅吸食者,還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還得"絕其源",即禁絕鴉片貿易。但是,外國殖民者和國內吸煙奸商已從鴉片走私中吃盡甜頭。要禁絕鴉片貿易,無疑是斷了他們的財路,因此必然會導致"夷不逞,奸民不逞"。"有二不逞,無武力何以勝也?"龔自珍勸林則徐"此行宜以重兵自隨",他已預見到武裝衝突不可避免,認為這同樣是"無疑義"的。
三項"旁義"(輔助性意見)是:應同時杜絕呢絨、鍾表、玻璃等奢侈品進口;應限令外國人遷往澳門,隻準留商會一所,供正當貿易用;針對英軍船堅炮利的情況,應加速研究製造槍炮火藥,並應帶一些能工巧匠隨軍前往,以便隨時整修武器裝備。
龔自珍深知,禁煙運動不可能一帆風順,必定有人千方百計加以非議阻攔。京城如此,禁煙前線更如此。他設想了三種可能出現的詰問和非難,並一一予以駁斥。
最後龔自珍對林則徐提出了總的希望:"我與公約:期公以兩期期年(即兩年),使中國十八行省銀價平,物力實人心定,而後歸報我皇上。"他熱切地期待故人禁煙禦侮,凱旋歸來,並表示願意親往廣東,做林則徐的得力助手,為抗英救國鬥爭貢獻自己的力量。
林則徐不顧旅途勞頓,在車轎裏仔細研究了龔自珍的十項意見。在複信中他動情地說:"責難陳義之高,非謀識宏遠者不能言,而非關注深切者不肯言。"他認為"旁義"之第三,"答難義"之第三,即研製槍炮火藥與動用武力驅除,都可放入"決定義",這表現了林則徐誓以軍事手段趕走侵略者的決心。對自珍恐怕他為"多口所動",林則徐回答道:"弟則慮多口不在彼也。"深知朝廷內幕和道光皇帝思想脈搏的林則徐擔心,道光皇帝身邊更為"多口",一旦這位一向變化莫測的皇帝"為多口所動",事情就真"不敢言之"了。林則徐也清醒地看到禁煙運動前途坎坷,不忍讓好友與自己同蹈湯火,因此托親友婉言勸阻自珍南下,並在複信中暗示"事勢有難言者"。
林則徐肩負重任而去,龔自珍的心一直沒有平靜。從此以後,他時時注意來自南方的消息,關注著友人的安危,更關注著禁煙大業的進展。
林則徐離京不久,龔自珍因故遭到"罰俸"(扣發薪水)的處分。龔自珍長期沉淪下僚,俸祿很低,家中人口又多,加上他極喜交友,境況本不寬裕。好友王元鳳得罪充軍,把家小托付自珍,寄居龔家。罰俸前,龔妻何氏已向王元鳳妻潘氏借金釵當錢,再去買米買鹽。因久久無力贖回金釵,自珍夫婦慚愧不已。後來潘氏與其子先後病故,龔氏助其葬,也隻能以白木棺材葬之,這又是自珍深覺有愧於好友的。
龔自珍究竟為什麼遭厄運,沒有直接的材料記載。他的《乞糴保陽》詩中隻說:"苦不合時宜,身名坐枯槁。今年奪俸錢,造物簸弄巧。"聯係他這一年的經曆看,他年初曾上書禮部長官,建議改革四司政體;再就是寫作序文送林則徐南下禁煙。所謂"不合時宜",可能與此有關。該詩還描寫了罰俸後的窘迫境況:房主叩門討租,謾罵聲不絕於耳;筆硯冷落,形影相吊,連心愛的藏書眼看也保不住了。還是妻子出主意說,為什麼不去求助於你的老朋友呢?於是自珍有保陽之行--向直隸布政使托渾布"乞糴"(即借買米的錢)。
托渾布一見便知來意,盛情款待了他,使他感到溫暖。為報答托君的厚誼,他寫了五言古詩四首,又作《北直種桑策》一篇獻上。策中建議道:直隸--帶古代有過種桑樹的曆史。我一路上見遍地荒蕪,土地閑置,而老百姓的生活很貧困,為什麼不大力種桑養蠶呢?他接著說:"昨日林尚書,銜命下海濱。"西洋的呢絨等奢侈品即將被禁絕,國內絲織品銷路看好,不可錯過這一良機。無時無刻不抱著一顆拳拳憂國憂民之心的龔自珍,一談起國事,就把自己的狼狽處境置於腦後了。據衛傑《蠶桑萃編》,清光緒年間,直隸各州縣已遍種蠶桑,龔自珍的這一建議50年後已部分實現,由此更可見龔自珍在經濟方麵的遠大眼光。隻是它們並未達到龔自珍所預期的杜絕"夷物"即抵製洋貨的效果。
四、京師交遊
從1819年(嘉慶二十四年)赴京參加會試,次年就任內閣中書,到1839年(道光十九年)辭去禮部主事職務離京,龔自珍在京城生活了近20年。先是屢試不第,中進士後又長期浮沉下僚。作官19年,級別僅從從七品升為正六品。多次向朝廷提出建議,也幾乎無一被采納。他長期忍受著失意的苦悶和不被理解的孤獨,這種苦澀的滋味,他隻有在夜深人靜之時獨自咀嚼,隻能對著筆硯無聲地訴說,於是寫下了大量傾吐早醒者痛苦的詩文。他說自己"不是無端悲怨深,直將閱曆寫成吟",根本不是無緣無故悲愁不已,隻不過是將所見所聞如實地陳述出來而已。白天,對國計民生的憂慮和苦苦思索折磨著他的心靈;晚上,各種各樣的念頭和憧憬仍纏繞著他的靈魂,使其片刻不得安寧:"經濟文章磨白晝,幽光狂慧複中宵。來何洶湧須揮劍,去尚纏綿可付簫。"甚至"百髒發酸淚,夜湧如源泉"。然而,他發現自己對現實危機的揭露和對改革的真誠呼喚,對舉世渾渾噩噩仍沉溺在太平盛世夢囈中的人來說,就像在眾多賓客歡飲的盛宴上陳述餓夫的呻吟,在夫妻琴瑟和好的人家傾訴寡婦的夜哭,決不會被理解接受,隻能惹起厭恨。他感到自己的身影是那樣孤單,聲音是那樣微弱:"四海變秋氣,一室難為春。……所以慷慨士,不得不悲辛。貴官下三思.以我為杞人。"
更為嚴重的是,由於龔自珍指斥時弊,放言無忌,他得罪了許多權貴。惡意的中傷像一支支暗中射來的毒箭,使他身心受到極大創傷,倍感處境險惡。他時刻處在驚恐不安之中,就像"猿鶴驚心悲皓月";而那些卑鄙之徒卻人多勢眾,驕狂無比,有如"魚龍得意舞高秋"。春夜獨坐,龔自珍放眼夜空,隻見遠處一峰突起,孤立無語;四周矮小的丘陵則連成一片,無聲無息中似對孤峰滿懷護意。整個世界死一般的寂靜昏暗,唯有遙遠深邃的紫微星閃爍著神秘莫測的幽光--"春夜傷心坐畫屏,不如放眼入青冥。一山突起匠陵妒,萬籟無言帝座靈。"這不正是龔自珍所處的現實世界的投影麼?
有天晚上,他正同來訪的著名學者陳奐促膝交談,突然間,一個冠冕堂皇的貴官自門外闖入,問他們在議論何事,龔自珍、除奐不禁愕然。
1822年(道光二年)冬,龔自珍曾遭到"貴人"的惡毒誹謗,《十月廿夜大風不寐,起而書懷》一詩記述了他當時的心情。當晚北風呼嘯,"西山風伯驕不仁虓如醉虎馳如輪。"他不由得回想起白天聽到流言蜚語的情景:"貴人一夕下飛語,絕似風伯驕無垠。"他仔細反省自己,為什麼總是遭到陷害?但他馬上就釋然了,自己的思想本來就與眾不同,更何況心直口快,得罪"群公"就是理所當然的了。在這種孤軍奮戰、心力交瘁的情況下,詩人倍加思念美麗如畫的家鄉,思念慈愛的母親和賢慧的妻子。就在前天晚上,她們有信來。讀著信;龔自珍似乎看到,在這個漫漫寒夜裏,她們正擁燈絮語,念叨他這個在京做著小官的遊子,嗔怪他為何這麼久不回家。從信中隱約不盡的言辭中,他仿佛聽到了婆媳的歎息之聲。詩中的這一段寫得溫馨如畫,情意綿綿,與開頭寫"風伯不仁"的可怕景象形成鮮明對照。詩人不禁產生了辭官歸去的念頭:"安得可歸竟歸矣,風酥雨膩江南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