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瀾與玉瑪均是武功卓絕之輩,在一旁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一個想到剛剛的親昵嘴角上勾,一個微微蹙眉,覺得甚是荒唐。
召召聽完也是一笑,雲瀾在穀中所為三位長老必然是知道的,可並無人幹涉,大概是認為沒有人能聽得隻字片言便學成蠱術。真正叫她意外的卻是嫵薑所為,她回穀後雖然一直呆在小閣,但穀中事物卻也知道。嫵薑便是下一任聖女,且是天悠長老的入室弟子,要知道繼任聖女之人是不可以將身體獻給他人的,嫵薑今夜所為是長老們授意?還是她真的癡迷到了如此地步。
長老們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想來天悠長老更不舍得心愛弟子沒了清白,特意派人去打探,順帶把阮夢華也送了過去。
“嗯,這麼說你見過嫵薑,她長得可美?”
“嫵薑姑娘風情萬種,我哪裏敢比。”說是不敢比,眼睛卻狠狠瞪向雲瀾,仿佛都是他的錯。
“來,小姑娘,我告訴你,你若是心裏不痛快,也可在我氏羌族人中找一個共渡良宵……”
正與玉瑪說話的雲瀾突然一把將阮夢華拉到身後,歎著氣打斷召召:“夢華可聽不得這些。”
饒是阮夢華聽慣她說一些露骨的情話,也禁不住麵上火燒,悄悄捂著火燒一般的臉躲在雲瀾身後,又聽召召道:“我瞧這小姑娘性子太過於死性,小小年紀竟有些堪破情關的模樣,特地來點化她呢,雲公子莫要不識好人心。”
也不知她是真懂還是在胡說八道,哪有人好心到慫恿一個守了十幾年禮教的女子去找不直幹的男了,這未免太駭世驚俗了。
召召說完阮夢華,又去說雲瀾:“小姑娘,雲公子對你如何不消我多說,看在咱們一路同行的情誼上,我勸你多多放開胸懷,難得在他心中誰也及不上你,倒是難能可貴。”
誰不盼著能有人一心一意待自己好?阮夢華聽著她如交待後事一般不忘關懷自己,心中頗為感動,既舍不得她就此香消玉殞,又感懷身世,一時歡喜到了極點,竟莫名悲傷茫然起來,隻揪著衣襟不說話。
說來好笑,還未知情意幾何時,她便已對所謂的情和意萬分失望,雖未如召召所言堪破情關,但也不遠。她的母親風華夫人表麵上風光無限,其實連個女兒也保護不了的弱女子。還有死了的邵皇後,雖然她給阮夢華下蠱,可阮夢華依然覺得她很可憐,做了天下無雙的皇後娘娘又能怎樣,似乎也沒多少開心,一生鬱鬱而終。再說阿姊,她終於嫁給了邵之思,卻不知道邵家與母親的恩怨,一味無知地幸福著。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如今她也要為情所動,為情所傷了嗎?
雲瀾心中暗歎,想要回身握住她的手,不料聽她驚呼一聲,原來是召召出了事。
幾道血絲從她雙眼及口鼻中緩緩滲出,可怖的是召召並不知曉,兀自靠在那裏淺笑不已。
雲瀾與玉瑪同時身形一動,到底玉瑪的動作快些,幾點金光已經護住召召心脈,雲瀾傷勢未複原,妄想著輸些真力過去,無奈召召體內的蠱毒太過霸道,撐這許久已是極限,任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了。
召召隻覺渾身力氣在瞬間被抽得幹幹淨淨,費力地抬起瘦削的右手,想要抓住些什麼,阮夢華搶上前握住,淚已是湧入眼中,哽咽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召召勉強道:“勞幾位相送,我實在是過意不去。能死在氏羌,我心願已足,此去無牽無掛。”
想到她曾托自己殺了邵鏡塵,雲瀾試探著問道:“召召姑娘,那邵家的人……”
她微弱地搖搖頭:“何必理會他們,我不想到了陰間還要看到邵家的人。”
恨的時間久了,已經沒有力氣再恨,她隻想三生三世都不要再見到有些人,哪怕是在天上地下。
阮夢華忍住陣陣心酸道: “怎麼能就這麼算了?邵家行事卑鄙,難道就任由他們活在世上逍遙嗎?”
“錯了,小姑娘,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一切皆是浮雲。”
窗外水麵上突然起了風,清涼的水氣吹入屋中,灌得人衣衫獵獵作響,牆壁上的籠影燈隨風輕搖,燈影飄浮中阮夢華幾乎睜不開眼睛。
召召的情形卻更加不好,鮮血染紅了她蒼白的臉,雲瀾知已無回天之力,退後擋在阮夢華身前,抬手將她雙眼蒙住,她待要掙紮,玉瑪的聲音似從縹緲虛無中傳來:“二位貴客請速速離去,淨彩聖女的後事……自有我族人料理。”
想到曆代聖女死後都要葬在覓仙洞,阮夢華心中一涼,任雲瀾將她拉出小閣,腳步不停地離開香廬。
秋風乍起,穀中似乎一夜間入了秋日,處處花殘葉落,就連重芳庭也不例外,祈聖節當日還茂盛無比的濃芳翠草,也有了衰敗之勢。
香眉山與柳君彥在祈聖節過後便離開了氏羌,這裏非久留之地,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香文盛,可真正找到,卻未能如願將人帶走,香文盛餘生都會在氏羌渡過,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依著長老們的意思,召召已死,這些個外人一個也別留著,全部送走為好。可南華為未能送召召最後一程扼腕歎息,賴在氏羌不走,連著幾天都在覓仙洞外守候玉瑪,想要再見召召一麵。
在他心裏,召召並不是那個比他大了許多的神秘女子,更不是氏羌的聖女,他將永遠記住她自馬車上下來時探手遮擋陽光的一瞬風情。
隻可惜他注定要失望,玉瑪無情地告訴他,覓仙洞聚集天地靈氣,不能沾染半絲濁氣,別說他一個外人了,就連氏羌族人想要進洞也是難上加難。
此話卻是不假,當初阮夢華能進洞解毒,確實讓氏羌人難辦,不進洞解不了毒,進洞卻又違背族訓。三位長老商議後,暗中做了一個決定,若是可以便將阮夢華留下,救治族人不算違背族訓。但他們未對雲瀾等人明說,隻是等阮夢華解毒之後,觀其言察其行,再由天悠長老出麵收她為徒,將她留下來。
可誰知阮夢華根本不願留下來,也不願拜天悠長老為師,祈聖節那晚長老們默許嫵薑對雲瀾出手,其用意也是想著一旦得手,阮夢華情傷之下,留在氏羌的可能會大些。
此等用心算是白費了,阮夢華等人半點不知,隻當是外族人行事古怪,無從揣測,若非為了召召,也不會留到今日。
等南華終究死心與他們一同離開氏羌,已是十日之後。妙艾將阮夢華抱了又抱,不舍得她走,還裝了許多穀裏的特產吃食裝在緋玉拎著的包袱裏,阮夢華雖有些心驚膽戰,還是痛快收下。雲瀾收到的東西則多得沒法拿,大都是女子所送,嫵薑也出現了一回,白日裏看她美豔更甚,手中白玉盒裏裝了什麼誰也不知道,阮夢華拿出不大用的氣度來,裝做未曾看到她,往一邊走去,眼不見為淨。雲瀾倒也識相,緊跟著她走到一邊,悄悄地道:“回頭都是你的。”
她心裏一樂,仍是板著臉道:“誰稀罕嗎?”
幾人出穀後循了原路返回,其間又去了青霜埋骨之地,將她重新安葬,緋玉痛哭出聲,惹得已哭了幾日的阮夢華流淚不止。
滿山林木蕭瑟,竟比在穀中要冷得多,已有料峭寒意,幾人的衣裳帶得不足,還是出穀時換了秋日衣裳才不至於落得狼狽。隻是無車馬行路,這裏又是極北之地,沒什麼人煙,走了兩日才見到村落,雲瀾怕阮夢華身子虛弱,受不得折騰,便找了個鎮子住下來替她養上幾日再走。
南華的來曆頗是神秘,阮夢華隻知他是謝家獨子。但謝家隻是經商,即便是有財有勢,哪裏能神通到南華甫一出現便得到消息,快馬趕來服侍他。而且他身邊的人全武行打扮,口稱少主,若是商人之子,怎麼著也該叫少東家吧?
鎮子上住戶不多,可一日日趕來的武士卻不少,已經沒有地方容得下那麼多人。阮夢華不客氣地請南華早些動身回家,免得再招來更多的人,可南華隻是不理。
他還打算跟著雲瀾二人轉往子夜,往千羽山和泉州一行,根本沒打算回家。
這正是雲瀾和阮夢華要走的路線,出穀後她與雲瀾商量過,柳君彥與香眉山一回到上京,那麼她在哪裏的消息也會傳回去,上京城她暫時不想回去,就按原來商定好的,跟著雲瀾回泉州一遊,順便再去傳說中的千羽山,這一趟下來,大概就得明年,或者後年,總之越晚回去越好。
休養好精神,阮夢華打算上路起程,可南華一副你們去哪兒我跟哪的模樣,讓她氣惱不已,有心讓雲瀾帶她悄悄離開,卻還有緋玉無法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