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這個女兒容貌不在淨彩聖姑之下,也是一等的好,其天資聰穎,不然也不會在短短幾個月內習得許多氏羌秘法。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機過重,收到那封信後不動聲色地與好友結伴出遊,並極力拉攏自己的兄長與淨彩聖姑,可惜聖姑不僅沒有對仁帝動過心,也不曾喜歡上邵鏡塵,她在上京住了一段時日,隻等著好友成親便起程遊曆天下,不料被邵鏡塵騙得喝下一杯酒釀後,竟昏迷三日三夜,醒來後發覺被困在一處小院,已身中極烈極猛的蠱毒。
這一味蠱卻是邵皇後自己研配,她也算是極有本事的人,舉一反三製出比淨彩聖姑所授更狠的蠱毒,但恰恰是她自己研配,故而有其缺憾,才給淨彩聖姑一個緩和身中蠱毒發作的機會,這二十年沒有解藥竟抗了下來。
邵家的人沒有殺她,隻是將她好好囚禁在一處隱蔽所在,時不時來問她些蠱術之事,她自不會真心傳授,亂講一氣,卻也讓人無可奈何。
淡淡星光下召召白晳的臉龐如同會發光的玉石般,籠著一層光華,她並沒有細細講述過往二十年的恩怨,隻是輕描淡寫地將自己與邵皇後一家有何牽扯講給雲瀾聽,語氣平淡得似乎並不把仇恨放在心上。
一個人被無故囚禁了二十年,時時受蠱毒折磨,任是心誌再堅強的人也會滿心怨怒。所以她會對那些追上來的黑衣人下手無情,尤其是剛清醒後言語間時不時透出股戾氣,如今這股戾氣卻不見了,隻剩下回歸氏羌的渴望,他想若是邵家的人此時出現,她大概也會淡然以對。
這是何故?他突生一念,伸掌在召召麵門前晃了一晃,等召召愕然醒過來以雙手合拍欲攔截住時,他卻翻轉手掌一把擒住她手腕,寸息間便明白過來:召召這這副模樣並非是將世情看透,而是她體內未清盡的蠱毒如阮夢華一般漸漸浸入全身脈絡,隻是憑著些許真氣維係表相的平和,比阮夢華的險境有過之無不及。
召召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雲公子好眼力,這你也能看得出來。”
雲瀾手指微顫,這些日子他隻顧照看夢華,想著召召即使體內餘毒未清,可一個善蠱之人哪用得著自己費心把脈,再說日常見她並無異狀,行走坐臥甚是精神,殺起人來連眼睛都不眨,不曾想她體內蠱毒比之前更加肆虐,隱隱有壓製不住之勢,可謂凶險到了極點!
自家事自家清楚,召召不說沒人能夠察覺。可雲瀾想起在船上救治召召時所施之術並非對症下藥,她能醒過來其實是種運氣,或許那個時候他既是在救人,也是在害人。阮夢華說得對,他自詡醫術高明,其實就是個庸醫。
“莫怕,我這毒壓製了二十年,反噬之力太強,怨不得誰。這一路能與常人一般我已知足,還要多謝雲公子活命之恩,你放心,明日我自有辦法讓咱們快些找到氏羌。”
她越是如此,雲瀾越覺得惋惜,算起來召召被囚禁起來時正當青春年少,二十年韶華便在幽居中渡過,即便回到氏羌性命能否保住還是未知。
“隻不過我……”
“我什麼我,雲公子幾時婆婆媽媽起來,我問你,若是重來一次,你在船上還會不會出手相救?”
“自然是會的,我已盡了全力,再來一回也不可能比當時做得更好。”
“是啊,萬事盡已心盡已力便可,至於我嘛,命當如此,這是神明對我擅自離開族人做出的懲罰,我隻求神明能夠原諒我……”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合上一雙妙目對著茫茫夜色默念心願。
若世間真有神明,雲瀾會祈求那個古老的神明能保佑他們能早日回到氏羌,解去阮夢華和召召體內蠱毒,自此再無煩惱。
第二日一早,召召將聶生叫過去,圍著他轉了三圈,又拿出一樣東西念念有詞地在聶生眉心迅速一點,至於那是什麼,誰也沒有看出來,眼尖如雲瀾稍能看清那東西就象活物一般,隨著召召的手勢一點跟著便消逝無蹤。
昨日在城外,青霜與緋玉已知這位召召姑娘是氏羌族人,她們雖是小婢,卻也有些見識,知氏羌蠱術神妙無比,對召召很是敬畏,這會兒她明顯是在對聶生施術,難道跟著服侍的人還得下什麼“不二蠱”嗎?二人以為接下來就該自己,嚇得小臉蒼白不住後悔,怎麼攤上這麼個差使。
可聶生似乎沒什麼不同,除了雙目偶有一絲金光閃過,其他並無異狀。收回手的召召似是疲乏至極,站立的身子晃了一晃,青霜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扶住她,怯怯地道:“姑娘怎麼了?”
實則心中在想:看召召姑娘的樣子,大概是沒有力氣再對她二人下蠱了。
等青霜和緋玉攙扶著召召上車安坐好,阮夢華正好用完早飯,看到她難得嬌弱得被人攙扶上來,忍不住笑道:“這下可好,有召召姑娘和我做伴,定不會寂寞。”
說是這麼說,她極好奇召召出了什麼事,怎地看起來比自己還要憔悴一些似的。
雲瀾雖不知召召所為是何用意,但怕她出事,關切地移過去道:“怎麼回事,我給你把把脈。”
召召側身讓過,搖首道:“不必了,我不過是想讓咱們早些找到氏羌,故而在聶生身上放了一樣東西,有了它,聶生自會知道路怎麼走。”
“是什麼?地圖?”阮夢華皺起眉毛,應該不是地圖,她記得召召到鄴城之前並不認路,難道給聶生的那樣東西才是關鍵?
她眼波一轉,發覺雲瀾對召召的態度與之前不大相同,剛剛那股子關切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又聽雲瀾柔聲問道:“你的身子吃得消嗎?”
“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說穿了不過是未雨綢繆罷了。咱們幾個人隻有我一個人能找到路,若我有何變故便不妥,放心,聶生沒事,我隻是將一樣等若路引之類的物件教給他,接下來該怎麼走他全知道了。隻是青霜、緋玉……”
她輕喚二名小婢,還未說下去,卻看她們如受驚的小鳥般抱在一處,眼淚不住往下掉,跟著跪著哭道:“求姑娘放過我們,咱們都聽您的!”
“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想問問你們願意不願意跟我到氏羌去遊玩一番?那兒可美得很哪,若是不想回來,願意留在那裏也可以。”
她越是柔聲,兩個小婢越是忐忑,二人互望一眼咬牙道:“奴婢們……願意。”
說罷閉上雙眼,一副待死的模樣,阮夢華想到昨日召召說過的話,吃驚地問道:“真的要給她們下不二蠱嗎?”
“不二蠱?”召召先愣了一下,“噗嗤”一笑道:“哪有什麼不二蠱,昨日我嚇唬你們那位少主人,倒讓你們當真了。”
青霜和緋玉將信將疑,瑟縮著不敢亂動。不是她們膽小,而是世間人對神秘莫測的蠱術太過敬畏,又傳得神乎其神,麵對著傳說中的神仙人物,自然是怕多過敬。
蠱術或許真有其神異功用,聶生今日行車有如神助,不用召召指點該走何處,他駕著馬車繞山涉水,比往日快了不知多少。
阮夢華趁自己還算清醒,悄悄地問雲瀾:“你知道召召說的路引是什麼嗎?”
“我怎會知道。”他話音剛落,召召在一旁聽得清楚,笑道:“早說要你拜我為師,留在氏羌學藝,我還會很多有趣的玩藝兒,保你樂而忘憂。”
這已是召召再次提及讓阮夢華留在氏羌之事,雲瀾目光微動,卻沒說話。
阮夢華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對蠱有種天生的懼怕和反感,若是要她終生呆在氏羌處處是蠱的地方,還不如殺了她。
她沒把不樂意擺在臉上,可召召哪會猜不出來她在想什麼,問道:“你以為氏羌是荒蠻之地,處處毒蛇蟲豸,人人茹毛飲血?”
“哪裏,單看召召姑娘便知那是一處神仙洞府,夢華早心向往之。”哪怕就是龍潭虎穴她也得滿嘴奉承,誰讓她有求於人呢?
“若你們去過氏羌,便會明白什麼是人間仙境……”召召慵懶地靠在軟墊上語聲漸低,陷入自己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