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舊物(1 / 3)

第七章 舊物

“阿妹好氣度,果然是公主之身,果然不是姓阮的。”

初冬寒意未重,華園裏幾叢長葛還能看到些許綠意,靜靜地爬在影壁上。這兒是阮夢華在府中的居所,鳴玉帶人快手快腳地整理好箱籠,把阮夢華慣用的物品放置妥當,看到那個墨玉盒子時,不禁猶豫起來。小姐的東西一直是她在打理,裏頭是什麼她很清楚,再者小姐巴巴地讓人從杏洲帶過來,可見心中著緊。

阮夢華正好進房,一眼瞧見她手中的盒子,臉色未變,倒淡淡地吩咐:“就擱那兒吧,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鳴玉想了想,小心地道:“小姐,這些信……不如燒了幹淨。”

阮夢華本就是這麼想的,隻是那曾經的婚約永遠是阿姊心中的一根刺,連一盆花也得要回去,若是日後想到自己的妹妹與夫婿還通過信,再無理取鬧,她若說燒了阿姊會信嘛?

此時無故找著邵之思送還倒著了痕跡,她搖搖頭道:“先放著,以後再說。”

隻是與家人吃了頓飯,她已困乏不堪,這幾日雖然不再心口疼痛,精神卻不怎麼好,不知雲瀾那個庸醫能不能根治她的病,她對他實在沒有信心。

鳴玉看出她的困意,將高高束起的玉色釵環從她頭上取走,放下如墨長發輕輕梳理,又道:“小姐,別怪鳴玉多嘴,咱們在杏洲雖然離京城遠,可你要快活得多。”

阮夢華閉著眼睛,舒服地歎了口氣:“我以為你們跟著我在杏洲,早已呆得膩了。”

其實是她自己呆得膩了,如願以償回到上京,卻又有許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不知該怎生是好。

“怎麼會,我和沉玉願一直伺候小姐,在哪兒都無所謂。”

正說著話,沉玉帶著個小丫頭捧來熬好的藥服侍她喝,待要喝時發現少了一樣東西,今日沒了墊嘴的糖點心。

阮夢華困得不行,急著睡,當下皺眉問道:“我那糖點心呢?”

沉玉垂下頭,悶聲回道:“府裏的廚子還在準備,過會兒便送來了。”

老規矩了,她每年回來小住,但凡要什麼,府裏都給,隻是大多得等等才行,沐浴用熱水要等,出門用車要等,連見一見母親也要等。等什麼?不知道,隻是人家極客氣地要她等等,久而久之,阮夢華自覺此身是客,倒似是她來此給人家添了許多不便。

鳴玉待要說去催一催,阮夢華已拿過藥碗,張嘴倒入腹中,又苦又燙,難過得流下來眼淚,將碗“啪”地一摔:“不用等了,下次再用什麼,直接讓人回宮裏取,來的時候不是跟了許多人嘛,正好一個一趟,也不白跟來!”

細瓷藥碗碎了一地,迸濺了一片碎片在跟來的丫頭身上,她雖驚到卻不敢言語。沉玉慌為她擦拭唇邊的藥汁,邊道:“小姐,你這是何苦。”

鳴玉蹲下去把摔爛的藥碗一片片撿起來,交給那個丫頭,輕聲道:“拿下去吧。”

那丫頭本是府中人,見阮夢華摔碗又發狠話,知她氣得狠了,忙捧著碗處退下去,估摸著跑出去與人說閑話去。

阮夢華苦著臉道:“何苦?別的都可以忍,我從小到大就沒怎麼喝過藥,沒有糖點心我忍不下去,晚上可還有一頓藥呢,我等不了!”

她雖開著玩笑,實則口中發苦,心裏更苦,隻覺萬般厭煩。阿姊雖嫁了出去,可方才府中眾人圍著真心實意地恭賀她,那個才是邵家真正的小姐,一個個從未將自己放在眼中。誰讓她這些年來名為小姐,實為孤女,明明她身份尊貴,如今也快正其名,還住進了宮中,可他們仍來怠慢她,十年如一日。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不敢多言,好在阮夢華沒再說下去,借口倦了要歇息,忙服侍了她躺下。

午後她在華園裏摔了藥碗,未到晚間便已傳到風華夫人耳中,隻是味兒卻變了,說是夢華小姐吃不慣府中的點心,硬是使喚宮人回子夜宮去拿合心的來。風華夫人卻是清楚自己這個小女兒的脾氣和性情,知她不會如此嬌縱,於是喚人訓斥了廚子,她接女兒回來養病,若是廚子連個合心的點心也做不出來,那留他何用?

阮如月對此不置可否,她此番回門,照規矩晚上不能與夫婿同寑,風華夫人安排了邵之思住暢園,雖離得她的閨房不遠,但總是心中不安。

晚飯時阮夢華稱病不出,獨自在華園裏用飯,廚房這趟老實了許多,三五丫鬟抬著食盒送來飯食,放下了四麵紗簾,在外堂擺好了來請她用飯。純肉在右,帶骨依左,膾炙處外,疏醬處內,每一樣的陳設都不馬虎,規規矩矩地呈上來,另備了四樣糖漬點心,要夢華小姐嚐合不合口胃。

如此講究的一餐飯,阮夢華卻吃不出滋味來。廚子的手藝不錯,人也沒多大過錯,他們隻不過是慣常如此,教訓了一番讓他們聽話,卻又沒了意思。這些人不過是看主子臉色過活,早些年她若端出主子的架子,也不會被人看輕,是她自己總想著忍讓,生生弄成眼下的局麵,又能怪誰呢?

近幾年她越大越是心底空落落的,常常自問自答,到底自小到大渴盼的親情有無必要?她手撫右臂,淡淡地笑了起來,誰也不曾想到在這衣裳下麵會另有玄機。大概是因為在杏洲養著無人管頭管腳的緣故,她的膽子也比尋常小姐們大些,曾帶人跟南華跑去相鄰的州郡,看那些所謂的江湖爭鬥,還求了位奇人專門定做這枚連環焰。

她心裏有許多古怪念頭,有時聽南華講到北有鯤鵬一樣大的奇雕,南有無邊的海水,常笑他在胡吹大氣,其實心中早信了三分,向往著幾時去長長見識,看是否真有那麼大的鳥兒,海水是否比運河還寬。

人人都當她隻懂得玩鬧,誰也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從前嘛,她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順留在母親身邊,留在上京城,姐妹不和睦並非大事,誰家的姐妹不是吵鬧著長大呢,她曾見過樂洲表姨的一雙兒女,總在鬥嘴,感情卻最是深厚,她與阿姊年歲還小,平日見麵的機會不多,她有好多東西要講給阿姊聽,這個世上隻有她們是她的親人。

如今她好像不再稀罕這些了。

邵之思是阮府的新姑爺,今夜住在暢園,他知自己不該胡思亂想,尤其此番是陪著新婚的妻子回門,但止不住心中記掛另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睡得安穩。

夜深人靜,另一頭錦園裏住著的阮如月也是難以安寑,幾次打發丫鬟到暢園去看,一會兒怕姑爺睡不安穩,送了安神湯,一會兒又說天寒夜冷,提醒姑爺莫貪涼。她性子本冷清,家中奴仆幾時見過小姐如此在意一個人,對新姑爺的本事也愈發的欽佩起來。

“小姐,都快亥時了,早點安歇吧。”阮如月身邊的丫鬟佩玉盡忠盡責地提醒著,她已困得不行。

阮如月輕斥道:“你是跟著我去了邵家的人,這稱呼怎地總也改不過來?”

佩玉忙改了口,賠笑道:“三少奶奶,奴婢知錯,許今夜回到錦園太過熟悉,才一時犯了糊塗。”

“罷了罷了,下去。”她一陣陣心煩意亂,卻無從排遣,揮手讓佩玉下去時又改了主意,說道:“回來,你悄悄地去華園一趟,給我找一個人……”

她猶豫著低下聲去,雲鬢上的珠釵顫了一顫,終是下定決心,輕輕說了句話,佩玉不動聲色地領命而去。

不多時,佩玉領著一個人悄悄走進錦園,園子裏的丫鬟婆子早得了吩咐不敢露臉,誰也不知道這件事。進了屋,那人猶豫著將懷抱著的一樣物事遞了上去,阮如月打開來一一查看,臉上不由得發青……

第二日清晨,風華夫人起身後等著大女兒來陪她用飯,因兩個女兒同時回來,造成頗多不便,昨晚略與阮如月談了兩句,說好今日一早由得二人回邵家,隻是到廳裏擺好飯後大的小的都不來,一時起了疑,便先去了錦園。

不知為何,一向守禮的阮如月竟還未起身,明顯昨夜睡得不好,見了母親來微將頭扭向帳裏,黯然道:“想是昨兒個回來有些高興,大半夜還沒睡著,有些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