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種站著,一臉平靜,既不打算說什麼,也不做什麼。
鳴玉跺足道:“小姐,你快些坐下來,沉玉,還愣著幹什麼,拿墊子先給小姐墊在腳下。”
“不必了,讓這個人快快消失,我自然會好好的。”見他不動,便叫起來:“來人,來人!”
不待人來,雲瀾微一躬身轉身便走出側廳,無意中帶得一顆珠子在地上滴溜溜地轉動,阮夢華看著那顆珠子出了神,覺得甚是無趣,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如此生氣。
雲瀾還是讓人送來了明水香,淡淡的清香讓人極是受用,或許真有安神之效,她嗅著這股清香味,心中的不安少了些,再想到南華的到來,更有幾分把握。不要緊,她總是有辦法查出來的,她會好好活下去……
風華夫人午後便入了宮,她到紫星殿時,阮夢華剛歇下沒多大功夫。鳴玉輕手輕腳地為她打起簾帳,看著阮夢華額角微微出汗,她抽出錦帕輕輕為其拭去,又順手碰了碰額頭,感到並沒有發熱,隧放下心來。
她這幾日都在為了與邵家的婚事忙碌,如月萬事都要挑剔,力求以最好的一麵嫁入邵家,而邵老太君一麵恨聲不斷,一麵又催著早辦喜事,常為一點小事變卦後又反悔,弄得阮家這邊不知該如何是好。這邊還沒等來邵家來辦準親之事,宮裏卻傳出小女兒中毒的消息。剛從仁帝那裏來的她,雖然得了皇上的保證,且聽說有雲瀾親自診治,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夢華自小便不在身邊長大,或許沒有如月那般親近,但為她付出的心力卻也不少,從前不得相見之時,她夜夜不得安睡,甚至連仁帝都怨上,後來盼回女兒,雖一年隻見一回,也是歡喜的。可女兒總會長大,她們甚至未曾親近過,便已生分。
阮夢華睡得極不安穩,她似是極冷,又像在怕什麼,眉頭緊鎖身子發顫,風華夫人看了眼鳴玉,有心想問她如何服侍的小姐,卻又怕擾醒了她,隻得狠狠瞪了鳴玉一眼。
這時沉玉為風華夫人奉上茶水,隻是茶盞放在木桌上的細微擊撞聲,阮夢華已驚醒過來,睜眼看到風華夫人,便低低喚了聲:“母親來了。”
風華夫人仔細打量了番阮夢華,發現她比回京那日要瘦上些許,不禁感慨道:“夢華,你怎麼了,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母親不必為夢華擔心。”她為醒來時有母親在身旁感到欣喜,畢竟這樣的時候不多。
“後日便是你阿姊成親之日,這些天隻顧著操辦喜事,倒疏忽了你,不如這樣,你若是願意,後日待親事辦了,你便回府裏與我同住,可好?”她深知這回委曲了小女兒,希望能有所補償。
“阿姊成親是大事,我懂得分寸。”
她拉起阮夢華的手,道:“夢華不怪我偏心便好,你們都是我所出,哪個都是我的心頭肉。”
“不會,母親有母親的難處。”阮夢華搖搖頭,誰心裏不苦呢,她常自怨自艾,恨不能托生在別人家,隻不過從未說過,倒是阿姊,從不避諱,無時不流露出寧為平民女之意。可她不想想,就她那種孤傲性子,受不得半分委曲,真若成了平民之女,怕是一天半日也受不了。
“你明白就好,人人都當我仗著君寵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其實不然,我反倒最不自在……不說這些,等你回府裏,咱們母女再好好說話。我聽說你有那心疼之症,是怎麼回事?”
“雲大夫說無大礙,那便沒事了,”她不想提起這個,反正他們都說不妨事,再者母親極信那個雲瀾,何必說他的不是。
“話不是這麼說,宮裏的禦醫沒有比得上他的,保不齊宮外沒有,我定為你尋到好大夫。”
“多謝母親。”她口上應著,心裏卻想到了南華,她如今的希望,可都寄托在南華的身上了。
當晚風華夫人沒有回風華夫人府,留下來陪阮夢華,這還是她這次回來後,母女二人頭一回如此親密。
入夜時分,竟淅淅瀝瀝下起了秋雨,一團團的寒意漫入各個角落,再聽不到有秋蟲呢喃。
雨夜中的子夜皇宮濕冷陰暗,未過戌時,已無宮殿燃著燈火。宮門緊鎖的芷慧宮後園卻亮起一點火光,一晃一晃地移動到宮門停止不動,似乎在等什麼人。過了片刻,兩扇宮門從外麵被人打開,閃進來一個人影,開口便道:“侄少爺叫老奴來有何事?”
正是宮中紅人懷姑姑,她穿著一身防雨的鬥篷,走得急了,微微喘息著,又道:“還未給侄少爺道喜,一晃這麼多年,你已長大要成親了。”
水珠子成串落下來,微弱的燈光照著它們落在石階上,濺得粉碎。
邵之思一路沒有撐傘,隻執了柄琉璃燈,深身上下早已濕透,此時站在宮門口的簷廊下避雨,開著一條縫的宮門口灌入陣陣冷風吹打在他身上,卻不覺得冷,夜行至此,想著將要見到的人心頭陣陣狂跳:“姑姑身體可還安康?我來得貿然,不知可曾給姑姑惹麻煩?”
“不曾,平日我想見老夫人與侄少爺一麵也難,常盼著多多與你們親近些才好。”
“姑姑長情,邵家記在心裏。今夜……我入宮是想瞧個人。”
他的來意懷姑姑早已猜到幾分,沒想到他竟真是為了阮夢華而來,當下默然不語。她看著邵之思出神,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窩處深陷進去,眉目間依稀有邵皇後的影子,那一雙深邃的眼睛,還有身處在這舊地,讓她想起許多舊事,好像昨日芷慧宮裏還熱熱鬧鬧,日日有眾嬪妃前來請安跪拜,轉眼深宮閉鎖,襯著冷雨淒風,叫人好不惆悵。
還有積年的怨恨……
“侄少爺去不得。”她硬聲開口:“這兒可是芷慧宮,是邵皇後的寑宮,她若是聽到侄少爺的話,會有多難受!你莫忘記自己是誰,那丫頭又是誰的女兒!”
說到最後竟連聲音也淒厲了幾分,邵之思聞言一震,舉目四顧,黑漆漆的夜看不出去太遠,燈火朦朧間依稀看到美麗憂愁的皇後姑姑垂淚不語。他一時有些躊躇,好不容易進得宮來,就這麼走了?
“我聽說她這幾日病了,不過是想去看一看。”
看一看?若不是情之所鍾,怎會冒雨半夜入宮?懷姑姑納悶,多少好女子,為何他偏偏隻在阮家的兩個女兒跟前打轉。
“病了有禦醫,侄少爺又不懂這些,還是請回吧。”
“隻怕禦醫也難有回天之力……求姑姑帶我去見她一麵。”
“那也是她的命!侄少爺怎地糊塗了,你後日便要成親,該當惜取眼前人才是。阮家大小姐雖然也是風華夫人的女兒,但才貌雙全,身世清白,與她的母親妹妹卻是不同的,我聽說她對你是極傾心的,你也曾親口說願娶她為妻,為何此時又來招惹別人?”
不知為何懷姑姑如此失態,這些話原不是她能說的,也輪不到她來管,隻是想起這座宮殿已故的主人,心中不平言辭才會有些激憤。
邵之思隻有苦笑,他當然會如期成親,畢竟阮如月是他的選擇。
他閉了閉眼,任發間滑落下來的雨水緩緩流過麵頰,突然又睜開急促地道:“她的命不該如此,姑姑,她可曾害過誰?為讓她來承受這些?”
懷姑姑一臉陰沉地道:“該不該如此要皇後娘娘說了算,可她已經去了,誰也改變不了她的命。”
說完竟又笑了笑,幽暗燈光下駭人得很,邵之思固執地站在原處不肯離去,懷姑姑隻得告訴他今日風華夫人留在紫星殿,即便是自己帶他去也見不到阮夢華。
今晚確實不是見她的好時機,要讓風華夫人這個丈母娘看到準女婿私會小姨子,兩相都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