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又叫起來:“壞小子!你小心點,別弄壞了裏麵的東西。”
箱裏也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東西,阮夢華打開箱子翻出個墨玉盒子,挑出來交給沉玉,吩咐其餘的原封不動送到風華夫人府暫存,又讓沉玉拿些錢給南華,這裏是上京最好的客棧,不貴才怪,偏他沒錢又喜好享受,看來是專門等著她來給錢。
沉玉想問一問小姐,怎地讓人專程送來的東西又不用,但那邊阮夢華已同南華低聲在說著話,不知為何麵容竟有些凝重。
未過午時,阮夢華便已決定返宮,不知南華說了什麼,她的臉色不太好,讓沉玉有些擔心,若小姐此時犯了心疾之症倒不好收拾了。
風有些緊,吹得轎簾晃動,沉玉看著漸漸走近的宮牆,歎了口氣。
轎子裏阮夢華突然問道:“沉玉,你是否不願回宮?”
“哪有,隻是出來得不易,小姐為何不多在外頭多玩一會兒?”她連聲否認,怕阮夢華將她遣送回風華夫人府。
“上京不比杏洲,到處都有人看著呢。再說身後跟這麼多人,如何能盡興?”阮夢華有些遺憾,為何會一心想回上京呢,她在杏洲過得不是不好,甚至要比在上京開心多了。
沉玉想起過去也是眉飛色舞:“是啊小姐,想當初咱們在杏洲那可是想出門便出門,別提多自在了。”
還是外頭好,不用整日提心吊膽。在杏洲別院住得久了,日子悠閑且無人管,她差點就以為可以安穩地渡其一生。但小姐到哪兒,她們做奴才的就得到哪兒,那日被大小姐喚人揪住時……想到這裏沉玉身子一顫,驀地深秋涼氣侵入骨頭似的,連心都冷了。
阮夢華出宮隻是件平常的事,可懷姑姑還是親自到宮門處接她,準備為其整理從杏洲帶回來的箱籠。誰料想她卻什麼也沒帶,隻說是些舊物,擱在宮外即可。
若在往日,她必定會坐下來,親親熱熱地邀請懷姑姑一同回紫星殿閑話一番,可這會兒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偏偏懷姑姑今日眼珠子不亮,絮叨個沒完,她隻得適時的、虛弱地捧著心口叫起了疼,霎時宮門口亂了起來,阮夢華被抬著送回了紫星殿,弄得宮中各處均知紫星殿裏這位身患有疾,有沒有福氣做個公主還是另外一回事。
雲瀾匆匆被請了過來,隔著帳著再次為阮夢華把脈,皺著眉看了半天,卻不言語。
阮夢華在帳中悠悠地道:“雲大夫,是否我這病沒治了?”
當著這麼多人,雲瀾自不可以再叫她丫頭,正容道:“夢華小姐多慮了,這不是病。”
“哦?那是什麼?難不成是中了毒?”
他搭在阮夢華手腕上的手指輕不可察地一顫,別人看不出來什麼,阮夢華卻能覺察出來,輕笑出聲:“你莫緊張,我開個玩笑。”
懷姑姑的老眼突然亮了起來,緊緊盯著雲瀾,隻聽他緩緩地道:“這個玩笑可開不得。”
一屋子人均靜悄悄地站著,明知不是好時機,阮夢華還是大著膽子道:“母親對雲大夫的醫術甚是推崇,你是神醫嘛,自然知道我是不是在說笑。”
可他隻是放開她的手,站起身,拿過一張白帕擦擦手,施施然道:“夢華小姐出宮遊玩乏力,多休息幾日便好了。”
他說得輕鬆,可在場的人各有想法,剛剛阮夢華那句雖是笑言,但誰會這麼說自己個兒?這宮裏的事沒個準兒,要不然怎麼早不有病,剛住進宮裏沒一個月就出事了呢?大家心中早已信了幾分,暗自猜測是誰對這位小姐下了毒。按說以她的身份,再尊貴也隻能是公主,皇上認回來也輪不到她爭皇位,不會有人這麼快就想除去她。要說是哪宮的娘娘看她不順眼,那大都是衝著她娘去的,真要下毒,幹脆給她娘下就得了,何必多事整治一個小丫頭。
阮夢華心頭火起,又有種莫名的失望,若雲瀾真是個平常的禦醫倒也罷了,看不出她的病症也沒什麼,可是為何他要睜著眼睛說瞎話,難道他想眼睜睜看著她死嗎?她以為……他們是朋友。
雖然他說話惱人,總在她最難堪的時候出現,拿她當小丫頭一樣逗著,還曾夜半送來吃的,阮夢華不經意間已當他是自己回來後交上的第一個朋友。他神秘卻又英俊,讓口口聲聲叫他大叔的阮夢華無限好奇,偶有綺念時也會猜測是否他心儀自己,才會一直出現在她周圍。
如今想來,是她自作多情。
幸好她隻是偶有綺念,似他那樣的男子,說不定已騙得無數女子傾心。她才被邵之思所棄,難免心神不穩,受了迷惑也是有的。
鳴玉疑惑地問:“可是小姐說心口疼痛,這幾日每天都要疼上一兩回。”
“偶發之症,無妨,我那裏有些明水香,有寧神之效,等會兒讓人送過來。”他略一沉吟,又道:“大約是天涼,夢華小姐體質嬌弱,不若我再開個補方為小姐調理一下身子。”
懷姑姑也開口道:“沒事就好,皇上和夫人最是著緊夢華小姐,若是有個好歹,老奴就是死上一萬次也不足惜,剛剛皇上還派了人來過問,此刻在門外等著回話呢。”
沒想到竟弄出這麼大動靜,阮夢華沒好氣地道:“都散了吧,沒聽雲大夫說的話嗎,要我多休息,都走都走。”
聽得出她話中惱意,隔著雲帳層層,雲瀾也想像得出她此刻漲紅的臉,咬牙切齒的模樣,微微笑道:“夢華小姐好生歇著,近幾日莫再亂跑,我會日日來看你的。”
這話好生曖昧,也隻有他敢如此不敬,誰不知道太醫院的雲瀾公子無官職在身,卻得皇上看重,他人又生得俊,為人風流有趣,宮中娘娘們自持身份,沒人敢亂來,那些宮女卻沒有顧忌,日日送他禮品零食的女子有很多,他若說看誰簡直是那女子的福氣。
諸人散去,雲瀾移步在側廳開方之際,阮夢華再也忍耐不住要同他理論,跳下床便跑,在沉玉的驚呼中一路衝出去,側廳掛著的水晶簾子被她扯落,珠子撒了一地,清脆的聲音響個不停,她伸手拽過那張沒寫完了藥方,氣哼哼地道:“庸醫,你不用開方子了,反正吃了也沒用!”
說完幾下把那張紙撕了個粉碎,朝他麵上一扔,就那樣赤足站著與他對視。
時已深秋,玉石地麵冰涼無比,鳴玉慌扯下個墊子放在她足邊,沉玉已拿了鞋子追過來,二人哄著她要替她穿上,可她隻是不理。
雲瀾任那些碎紙在眼前落下,抬手拿著筆的手,往她麵上點去,笑道:“丫頭,你不裝了?”
她皺眉躲過:“好一個神醫,既然知我是裝病,那更不用開方子了,請回吧!”
“莫氣,莫氣……”
他話未說完,阮夢華突然彎下了腰,手捂胸口低低叫出聲,原來此時是真的犯了心口疼痛之症,登時說不出話來,兩個丫鬟忙一邊一個扶住她,連聲叫道:“小姐,小姐!”
雲瀾身形一動,探指在她眉間一點,貫入一道柔和之力,阮夢華稍覺好過,卻毫不領情,抬手拍向他,喝道:“別碰我!”
因怕她受反震之傷,雲瀾及時收回手,她拍了個空,察覺心口疼痛之感漸去,心中氣苦:“不要你假好心,我就是喜歡裝病,如何?”
今日疼痛已過,那麼下一次便到明日了,這病症也奇,一日一次,不定時候,不分地點,片刻之後便與平常一樣,若不在意,確實算不得病。可命是她的,人家不在意,她卻是極愛惜,此生她尚未活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