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謝拂堯回房時,胭脂已經將床鋪收拾妥當了。她無處可去,客棧的房間也早就滿了,謝陽安排她晚上睡在主子房間外廳的小塌上,相當於是在夜間伺候拂堯的小丫鬟。
她昨晚一夜未眠,今早特地央求謝陽去買了熏爐和香料。這會兒,鑄銅鎏金鏨刻精美的瑞獸熏爐裏升起冉冉香煙,滿室幽香,沁人心脾。她很困了,纖細的小身子倚靠在塌上,竟是睡了過去。
拂堯看她一眼,徑直走到內室,換了寢衣,執書卷,坐在明燭下,專注的閱讀。窗外皎潔清冷的月光潑灑,燭光交映,他一身翠衫泛著輕柔的月光白,清冷出塵恍若神祗。當風起,春雨淋漓而下,他將書卷收入寬大的衣袖中,起身,合衣躺在床/上。
錦被是熏過的,深染香氳,是脫俗清新的蓮花香氣。拂堯鼻尖環繞著微香,卻是睡不著了。他轉眸看向外側,花開富貴圖的屏風上映出一小團模糊的影子。窗欞外風飄雨瀟,他突然覺得心中煩悶,無法入眠。
閑餘時,他凝視著屏風上的一小團影子,開始想要把小丫頭怎麼辦才好。送她回汪氏那,還是留著?今晨他看見胭脂和小五鬼鬼祟祟的竊竊私語,小五那混賬小子竟然還敢厚著臉皮來求他留下胭脂。
留下做什麼?給你當童養媳嗎?
拂堯皺眉,閉上眼歇息,錦被上的香氣很好聞,應該是有催眠的作用,漸漸的,困意浮了上來,他闔目睡下。及至後半夜,毛毛細雨變成豆大的傾盆大雨,電閃雷鳴,三聲又三聲,一道青白色閃電徒然劈過,夾雜著一道尖叫。
幾乎是在同時,拂堯就醒了過來。他一向淺眠,任何聲響都容易驚動他。屏風上的小身影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拂堯無奈的扶額,披著外衣起床查看。屏風外,胭脂仍閉著眼,隻是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鎖,兩隻小手握成拳頭,痛苦的掙紮。玲瓏小嘴裏也在囁嚅著什麼,拂堯走近才聽清,她在叫:“娘……娘……”
“娘……娘,我好怕,胭脂好害怕……”鵝蛋小臉梨花帶雨,兩隻手在空中胡亂的揮舞。她抓住了謝拂堯的衣角,緊緊的揪成一團。拂堯沿著塌邊坐下,目光沉沉,長指觸在她緊蹙的眉心,還未收回,又被她抓住。她像是抓住了生命中最後一根稻草,牢牢抱住,嘴裏不停的說著拂堯聽不清的夢囈。
其實,這也很正常。一個12歲的女孩經曆喪母,“殺父”,溺水,屠殺,又怎麼可能不害怕呢?她怕的快尿褲子了!但是她不能怕呀,她要逃,她要堅強,她要努力活下去。
活著的意義對於人類來說,究竟是什麼?
與其這麼痛苦的活著,將來還有承受數不清磨難。戰亂,敵軍的掠奪,胡人的屠殺,來自身邊最親近人的傷害……也許不知道哪一天,自己辛苦得來的一切都會隨時失去。還不如痛快的死去。
拂堯想到自身,他為什麼要選擇活著?
因為承載著親人的美好願望,渴望幸福,期許快樂。
也許他們都不能準確回答活下去的意義,但當危險來臨,頭懸尖刀時,他們都會努力活下去……
隻有活著,才有將來。
拂堯凝視著塌上粉嫩的女孩,眸光微閃,眼角的餘光看向桌上擱著的瑞獸熏爐,寒風吹動流蘇,輕搖慢晃。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