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凝他片刻,無心再言,僅是按捺心神一番,稍稍轉頭朝顏墨白望來。
他則勾唇而笑,整個人懶散儒雅,溫柔如風,他那雙漆黑的瞳孔在她麵上掃視一圈,似已知曉她心意,隨即便朝花謹隨意告辭一句,而後便牽緊了鳳瑤的手,緩緩轉身而行。
“恭送長公主,恭送駙馬。”
花謹越發戰端身形,恭敬而道。
隻是目光一直目送鳳瑤二人,待得鳳瑤二人走遠,他麵上所有的淡定之色全數崩塌,整個人,再度陷入一片複雜與迷茫之中。
風來,涼然習習,雖略微涼薄,但迎麵而吹,倒也通透。
顏墨白牽著鳳瑤緩步往前,二人並未立即言話,僅是待走了片刻,顏墨白才緩聲而問:“此番留下在酒肆外等候,本是要強行帶花謹離開,怎突然間,鳳瑤便改變主意了?”
鳳瑤眼角微挑,目光幽遠的落於前方街道盡頭,隻道:“花謹之言,雖是嘴硬,但外人則看得出來,他對尉遲雪蠻,本是動情了。”
“隻因動情,鳳瑤便不帶他走了?鳳瑤曆來尊重大旭閣老之臣,對老瑞侯也極是敬重,那花謹乃老瑞侯唯一子嗣……”
不待顏墨白慢騰騰的將此話說完,鳳瑤便神色微動,平緩低沉的道:“我雖敬重老瑞侯,但忠孝之事,終還是得花謹自己選擇。我終究是外人,不可太過插手,再者,那尉遲雪蠻如今家門巨變,著實,像極了當初的我。倘若她能得花謹在意,也算是好事,且花謹腦袋雖一無是處,但偶爾之際,許是真能幫她之忙。”
這話入耳,顏墨白並未再言話。
僅是待沉默半晌,才溫潤平和的道:“鳳瑤心善這毛病,何時能改。”
鳳瑤緩道:“我並非想對尉遲雪蠻心善,我僅是,被她的遭遇觸動。如我當時自道行山上下來,宮中生變,大盛重兵而來,我孤立無援,除了與幾名閣老聯手征戰朝堂,征戰大盛,並無選擇。無依無靠,是以,便隻得獨立自強,但若,即便如此,再堅強的人,再不願表露內心之人,終也有脆弱之時,甚至脆弱得,普天之下似是僅有自己一人,而其餘之人,都是不知心的陌人,亦或是,敵人。”
顏墨白眉頭微蹙,深黑的瞳孔中略微又複雜之色浮蕩,他越發握緊了鳳瑤的指骨,平緩道:“一切都過了,如今,你有我。”
這話似如定心丸一般,稍稍入耳,便全數將心底的所有繁雜全數磨滅。
鳳瑤心緒也徹底平歇下來,則是片刻,便轉頭過來,朝顏墨白微微而笑,不再言話。
天色朗然,街上行人稍稍而多,大抵是見顏墨白與鳳瑤衣著不凡,是以大多之人皆朝鳳瑤二人側目觀望。
兩人一路往前,行至了破廟。
眼見鳳瑤二人到來,破廟中的孩童皆是欣喜,雖那一張張花臉上仍舊染著些許的怯意,但相比前兩日相見時的驚恐與畏懼,已是好了許多。
跟來搖船的精衛已是給孩童們分發了食物,此際,他們正與破廟中玩耍,不是抬頭起來朝鳳瑤與顏墨白咧嘴笑笑,而後又羞然的扭頭過去,繼續玩鬧。
終歸都是些孩童,即便身處逆境,也能天真爛漫。
她也未料到顏墨白有心牽著她再來這裏看看,又或許,今夜便會離開此地了,是以,有生之年將不會再見,故而,便再來看上最後一麵。
顏墨白牽著鳳瑤在廟內站了許久,兩人才稍稍出廟而離,隻是,孩童們則紛紛停止了玩鬧,皆小跑著追了出來,而後一眾人僵戰在廟門外,一點一點的看著鳳瑤二人走遠。
鳳瑤行了不久,終是抑製不住回頭,待將孩童們所有僵立目送的模樣收於眼裏,一時,心底抑製不住的增了幾許酸澀。
她下意識伸手用力,拉停了身旁的顏墨白。
“他們在目送。”待得顏墨白朝她望來,她忍不住低聲提醒。
顏墨白點點頭,卻並未回頭觀望,他僅是神色微動,幽遠磅礴的道:“既是男兒,便當有男子漢的毅力,堅強而過。倘若有朝一日你們有能力護你們自己了,亦或是有朝一日立誌要做頂天立地之人,以圖徹底改變命運,那時,你們可來去大周找我。”
平緩幽遠的嗓音,無波無瀾,但卻莫名厚重。
待得這話一落,他便不再言話,僅是牽著鳳瑤繼續往前。
身後一直無聲,無一名孩童應話。
鳳瑤歎息一聲,“他們還太小,許是聽不懂你的話。”
顏墨白緩道:“顛沛流離的孩子,比尋常孩子聰明得多。生活的疾苦,命運的波折,他們比誰都清楚。如此,我的話,他們能懂。許是多年之後,我們當真會遇見其中某些孩童,那時候的他們,許是早已改頭換麵……”
鳳瑤神色微動,稍稍朝他點頭,也未再多言,僅是心底仍有起伏重重,悵惘幽遠。
誰道顏墨白冷血無情,明明骨子裏也是良善溫柔的。
又或許,那些孩童的確觸動他往日的記憶,層層而湧,雖無法如攝政王府的女童悅兒那般帶回攝政王府親自撫養,但至少,也與這些孩童有個多年之約。
思緒至此,鳳瑤落在顏墨白側臉上的目光越發深沉。
兩人不再言話,徐徐往前,待得二人走遠,那留在此地的搖船精衛才開始從懷中掏出幾條石器之物,逐一分發在每個孩子手裏。
“這東西且戴在脖子上,莫要丟了,日後若有造化,你們都可成龍成鳳。”
精衛低沉道。
孩童們麵麵相覷,稚嫩的小臉透著複雜愕然之色,卻一動不動,並無動作。
精衛們眉頭一皺,掃他們幾眼,又道:“廟中菩薩前的矮桌下,埋著些銀子,你們記住了,若有外人在場,定不可去碰那銀子,也若非全然吃不起飯了,仍也不可去碰那銀子。”
孩童們再度一怔,麵色也越發的愕然起伏。
精衛也不再多言,待得嗓音落下,便不再耽擱,當即踏步朝鳳瑤二人追去,卻是眼見他如此動作,孩童們神色一變,頓時紛紛跪身下來,頓時朝伏鬼磕頭道:“多謝恩公,多謝恩公。”
時辰漸晚,迎麵而來的風也越發的增了幾許涼意,水麵澄澈蕩漾,再加之周遭霞紅打落,波光粼粼,海天一色。
一夜烏篷船蕩舟在河麵上,徐徐而前,兩抹雪白的身影則正立船頭。
河風拂亂了鳳瑤的額發,揚了她的衣袂。
她下意識稍稍抬手理了理額發,目光也幽幽的朝河麵遠處掃了許久,才緩緩回神過來,目光朝顏墨白望來,緩道:“今夜便要啟程,日後之路,定當崎嶇不平。”
這話一出,顏墨白便柔和平緩的朝鳳瑤望來,微微而笑,“前路崎嶇,性命不定,如今,鳳瑤可是擔憂,可是有些害怕了?”
鳳瑤眼角一挑,眸色厚重,緩緩搖頭,“並非是怕,而是,生死起伏,便已提上日程。再者,那大英在天下的名聲太過響亮,我對大英,終還是有所忌諱的。”
說著,無心就此多言,僅是捏緊了顏墨白那涼薄修長的手指,話鋒一轉,隻道:“日後之路,你我相扶相依而前,行事莫要擅做主張,且記得,無論做什麼,定要與我商量一番。”
顏墨白並無耽擱,溫潤點頭,落在她麵上的目光越發的纏綣柔和。
則是片刻,他手指微微反握,扣住鳳瑤的指尖便稍稍用力,順勢將鳳瑤拉入懷裏,而後手臂微抬,極是認真的將鳳瑤環住。
鳳瑤猝不及防微怔,神色微動,卻是片刻,便全然放鬆下來倚靠在他懷裏,唇瓣一啟,平緩而問:“怎麼了?”怎這般突然就擁她入懷了。
顏墨白並未立即言話,僅是沉默。
鳳瑤思量揣度片刻,也不多言,待得周遭河風微微盛了幾許後,顏墨白才稍稍垂頭下來,下顎輕輕抵靠在鳳瑤頭頂,認真鄭重的喚:“鳳瑤。”
“嗯。”鳳瑤按捺心神,低聲而應。
卻是這話剛落,顏墨白繼續道:“此番回去,我們且,再雲雨一回如何?”
這話入耳,鳳瑤驚得不輕。
顏墨白從不曾與她如此直白的說過這些話,此番突然耳聞,著實是心生波瀾,驚得不淺,一道道羞然之意也驀地起起伏伏,惹得老臉都抑製不住的紅潤開來。
再雲雨一回……
他並非好,色之人,似也並非真正喜歡男女之事,若不然,當初他在大旭京都時,攝政王府後院也是養了好幾房姬妾,如此,若這顏墨白當真喜歡男女之事,又如何能在那些姬妾麵前還坐懷不亂,分毫不動?
隻是如今,這廝前不久才風月了一回,這才未隔多久,他竟又有心雲雨了?
所有思緒,一層一層的在心底回蕩開來。
鳳瑤目光幽遠,臉頰微微繃緊,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顏墨白稍稍將她擁得更緊,鼻下溫熱的呼吸打落在她頭頂,無聲候了片刻,便再度溫潤平緩的道:“我想,要個你我的孩兒。”
極是幽遠的幾字,突然便一個一個的鑽入了耳裏。
鳳瑤麵色終是再度起伏,連帶目光都陳雜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