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多說無益,便是他要隨意應付於她,她也無再苦口婆心的必要。
再者,方才為這廝把脈,倒覺脈搏已非昨夜那般虛無,反倒是終歸是有些強健了,她雖不知這一夜之中顏墨白究竟經曆了什麼,亦或是用了什麼法子,才能使得他自己從暈厥得猶如亡了一般裏徹底恢複過來,也不知這廝身子骨究竟有何特殊與異樣,才能在高燒不退的情況下,一夜之間就能恢複得如此迅速,她僅是覺得,脈搏能重新強健而起,便是好事,至少,顏墨白這廝的性命,終歸是,安然無虞不是?
“長公主何須為微臣勞累?洞中寒涼潮濕,長公主還是好生坐在這裏,休息烤火。微臣身上的傷,無礙。”
待得鳳瑤的話落下片刻,顏墨白嘶啞平緩的出聲。
鳳瑤應聲回神,卻並未將他這話聽入耳裏。
倘若這廝身上的傷當真無礙,方才又怎會有新鮮的血浸濕他的袍子?想來自是傷口裂開,且也傷口極為猙獰,如此,才可溢出這麼多的血,以致,浸濕衣袍。
“攝政王是否傷勢無礙,本宮比你看得清楚。”心思至此,鳳瑤無心與他多言,脫口之言,也極為直白幹脆,“你是要自己褪衣,還是本宮幫你?”
這話一落,開始稍稍探身過去,從那些剩下的藥草中挑選了幾樣,隨即放在瓷罐中仔細剁碎。
這幾味藥草,雖有療傷之效,但卻並非上乘有效,隻是如今置身在此,終歸還是有藥總比無藥好才是。
“微臣當真無礙。”
正這時,顏墨白那無奈嘶啞的嗓音再度響起。
鳳瑤眼角一挑,並未言話,待得將罐中的藥草全數剁碎後,便轉眸朝顏墨白望來,低沉而道:“如此看來,攝政王是不願自行褪衣了,如此,本宮幫你便是。”
這話一出,分毫不曾耽擱,當即伸手便朝顏墨白探去。
眼見鳳瑤態度堅持而又執拗,顏墨白神色微動,目光朝鳳瑤凝了片刻,隨即不待鳳瑤的指尖觸上他,他便已然稍稍抬手,微微探向了自己腰間那條早已血色模糊的腰帶。
鳳瑤的手下意識的頓在半空,再無前進。
她僅是滿目厚重的朝顏墨白凝著,也全然將他那疲倦笨拙的動作一言不發的收於眼底,雖是心底早已對顏墨白身上的傷口有所預料,奈何待得他衣袍掀落,瞬時之中,她瞳孔一顫,渾身一僵,整個人,仍是震得不輕。
他那身子,豈能算得上是人的肉身啊!那明明到處都是皮肉模糊,刀口猙獰,甚至於有些又長又深得傷口處,皮肉竟被活生生的割開,甚至還往下垂吊著,他整個身子,全數是血色紅腫,猙獰得,令人心底發驚發顫,毛骨悚然。
都已傷成這樣,這人竟還能如此淡定的行盡今日之事。
這顏墨白啊,如今雖是改變了性子,但也卻永遠都學不會體恤他自己。
周遭的風,涼薄四起,吹得麵前的火苗子四方搖曳。
鳳瑤抑製不住的打了寒顫,卻也正這時,她才終是回神過來,滿目複雜的朝顏墨白再度凝了幾眼,而後便強行鎮定,微微抬手,一點一點的開始為他清理傷口,甚至為他敷上瓷罐中搗碎的藥。
整個過程,她與顏墨白皆未言話。
待得一切完畢,也待得將他的衣袍全數為他裹好後,鳳瑤發緊的心,終是稍稍鬆懈,奈何待得抬眸朝他凝了兩眼後,心底又莫名的想到了一事,本是稍稍鬆下的心口,此際,竟又突然變得起伏猙獰。
“你傷得這般重,曲江之事,你不必再親自率軍而去,僅需留在楚京,指揮心腹前往曲江領兵行事便成。”
她默了片刻,低沉嘶啞出聲,語氣厚重幽遠,卻也無端的夾雜幾許悲涼與悵惘。
顏墨白緩道:“曲江之戰,一觸即發,旁人為微臣去領兵作戰,微臣,何能放心。”
“性命與曲江之事,何為大,攝政王該是清楚!你如今身上的傷勢,本是嚴峻猙獰,且無一處好的皮肉,如你這般強行趕往曲江作戰,你許是還未趕至曲江,身上的傷便已惡化。”說著,眼見他麵色變化不大,似是仍不曾將她這話全數聽入耳裏,她瞳孔一縮,嗓音一挑,繼續道:“攝政王可是還不知你身上的傷勢?你可自行好生查探,如今你的身子,並無一處完好,且滿身鮮血猙獰,皮肉潰爛,如你這般,沿途的舟車勞頓都撐不住,更別提,領軍作戰。”
“微臣的傷勢,微臣自行清楚,長公主不必擔憂。”
“顏墨白……”
鳳瑤眉頭一皺,心神一緊,當即正要言話,不料後話未出,顏墨白深眼凝她,笑得柔和,“往昔僅覺,長公主滿身清冷,無論如何對待,也不過是枚捂不熱的石頭。”
鳳瑤下意識的噎了後話,滿目複雜的凝他,待沉默片刻,低沉嘶啞的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微微而笑,逐漸將目光挪開,薄唇一啟,繼續道:“微臣是想說,如今的長公主,才如有血有肉的人,而非,往昔那心底僅裝著幼帝,裝著大旭而機械言行的人罷了。”
說完,不待鳳瑤反應,他麵色越發的鬆懈幽遠,目光也稍稍而抬,順勢掃了一眼天空,話鋒也跟著順勢一轉,“天色已然不早,正午將近。伏鬼一行仍未尋來,許是中途,也有事發生了。”
鳳瑤瞳孔一縮,心口發緊,“能發生何事?難不成,是伏鬼一行人與樓蘭兵衛交上了手?”
顏墨白搖搖頭,“樓蘭兵衛雖驍勇善戰,但安義侯一亡,雖空有誌氣與惱怒,但卻終歸群龍無首,再加之此番又在大周的地盤,自也是有所顧慮與謹慎,是以想必昨夜,樓蘭兵衛放火燒山後,便已全數徹底,憑著如此推算,想來樓蘭兵衛,自也是先行離開,不曾與伏鬼等人彙合。”
“若是不曾彙合,那伏鬼等人如何了?此番這山坡被樓蘭之人放火而燒,陣狀如此之大,倘若伏鬼等人及時抵達,定也會,心有敏感,開始搜山才是。”
鳳瑤心底越發一沉,當即而道。
這話一出,顏墨白神色幽遠,一時之間,卻並未言話。
他蒼白的麵容,逐漸沉了半許,瞳色,也無端的厚重冷冽了幾許。
鳳瑤一言不發,靜靜朝他打量,眼見他麵色厚重幽遠,心底之中,越發起伏升騰。
此際不必多想,也知伏鬼許久不來,定也是事態有恙,且還極為棘手了。
隻是,如今在這大周的地盤,除了樓蘭兵衛會對伏鬼等人不利,還有何人,竟敢當麵挑釁伏鬼等人?
思緒翻轉,疑慮嘈雜,思之不解。
半晌,沉寂無波的氣氛裏,顏墨白那嘶啞厚重的嗓音終是再度揚起,“大周上下,對微臣麵和心不合的人大有人在。畢竟,如微臣這死亡多年的大楚皇子突然重回宮中,大旭上下,何能真正而安?且那些人,常日不敢在微臣麵前太過表露,是以微臣不覺,又因心有自信,威儀磅礴,是以,也不曾將那些人放於眼裏,但如今,微臣急促離城,想必下麵那些有心之人,早是得瑟而起,意圖,翻天。”
說著,目光朝鳳瑤落來,略微疲倦的溫潤而笑,“微臣如今,可謂是禍不單行。長公主對微臣,日後定得好生對待。”
這脫口之言,仍舊不曾夾雜太多的厚重,甚至也無太多的緊然之意。
鳳瑤心底越發一緊,渾身無端發涼。
“攝政王突然繼承大楚皇位,甚至大改國號,底下之人,自是有人不服。而今趁攝政王遇險,許是便已動作,如此說來,許是伏鬼一行,也已遇得埋伏,從而,時至此際,才無法抵達此處也是自然。”
說著,神色微動,心底頓有涼薄與森然滑過,話鋒也跟著一轉,“又或許,樓蘭安義侯率重軍能在此處蟄伏這麼久,早已有大周之人對其相助,如此,大周之中有人與樓蘭勾結,私心磅礴,而今你之處境,定非不善。”
“長公主,好生聰明。”
顏墨白溫潤而笑,嘶啞平緩的道。
眼見他仍舊是一副淡然平緩的模樣,鳳瑤心生緊烈,扣緊了他的指尖便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且隨本宮上得官道去。此番無論如何,都得想法子速回楚京。”
這話一落,不待他反應,便已驀的用力將他拉著站了起來,卻待急忙要開始往前之際,顏墨白突然反手一握,順勢將她的手全數裹入掌心。
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足下陡停,待得轉眸望他,便見他那雙漆黑的瞳孔突然顯得深邃而又幽遠。
“長公主,也要隨微臣一道回楚京?”他低低而問,嘶啞的嗓音,厚重而又認真,隻是那雙眼,卻驀的增了幾許起伏,似在不確信,又似在隱約盼著什麼一般。
這話入耳,鳳瑤終是回神過來,心口的震顫,越發猙獰與猛烈。
是了,心底莫名焦急四起,一時之間,竟忘了這茬。她滿身的使命,自該是極早回得大旭,回得京都,而後緊急著手壓製國舅,從而,平得大旭之亂才是。
然而,若她當真不顧一切啟程回大旭,如此,顏墨白怎麼辦?他滿身孱弱,且又傷痕累累,滿是猙獰,又該要如何,回得楚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