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該當何擇(2 / 3)

顏墨白已是垂頭,開始捏著摳出的那堆泥土。

“野心勃勃有何不好?一旦成功,不僅所有的鴻鵠之誌與使命皆可實現,日後定也是人上之人,稱霸天下,天下諸國與天下之人,也皆會跪拜在腳下,俯首稱臣……”僅是片刻,他頭也不抬的出了聲。

鳳瑤眉頭越發一皺,不待他後話道出,便已低沉嘶啞的出聲打斷,“攝政王也說是一旦成功!但一旦不成功呢?一旦不成功,你定是葬送性命,甚至還會牽連大周,生靈塗炭,到時候,你不僅會毀了大周,也會讓諸國將你載入史冊,肆意編排嘲諷,便是千秋萬代裏,你依舊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挑起諸國戰亂,卻又不自量力被殺的無能狗熊。”

說著,嗓音一挑,“諧和相處不好嗎?為何非要一定要去與天下作對?”

他緩道:“亦如長公主一樣,心有使命,更也有執念,是以,不得不為。”說完,待得鳳瑤滿目複雜的凝他,他才稍稍抬眸起來,迎上鳳瑤的雙眼,微微一笑。

一時,兩人皆難得諧和的不說話了。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而今事態至此,並非是說停手便能停手的了。

是了。

如他所說,使命與執念,終歸不可違背,便是她姑蘇鳳瑤強撐大旭,也並非是旁人隨口一句,便能讓她徹底放下大旭的重擔,從而,獨自去瀟灑,去苟且而活。且這顏墨白,年幼之際便已仇根深重,且他那滿身的血仇與使命,比她還要濃厚得多,是以,也非是她姑蘇鳳瑤隨意幾句,亦或是他此番心境與性子而變,他那早已伸出的手,便能自由的縮回。

思緒至此,悵惘重重。隻是這番悵惘,卻是無端的僅因顏墨白而悵惘。

她與他的確太多相似,也的確是為一類人,而今稍稍站在他的立場上去想,便也全然知曉,他收不了手,更回不了頭。便是與天下為敵,挑起天下之爭,她姑蘇鳳瑤,也無法多去言道什麼。

隻是,天下戰亂而起,四方之中,終是殺戮成片。那時,顏墨白便是勝了,自也成,天下魔頭了。

越想,心底的悵惘越發厚重,思緒也跟著起起伏伏,平息不得。

周遭,冷風浮蕩,涼薄四起,隻是此番坐在火堆旁,臉上映著火光,暖意適當,也不曾覺得冷。

不久,顏墨白便已將那堆泥土迅速捏成了一隻罐子,隨即,他滿是泥土的雙手捧著罐子小心翼翼的埋在火堆下。

待得一切完畢,他才就著雪地上的雪擦拭手指,隨即不曾停歇的又開始整理那些采集而來的藥草。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

顏墨白也未抬頭,極在極為認真的整理藥草,而後極為細致的將藥草分量分類的整齊擺放。

待得藥草全數被處理好,火堆中的罐子,也已燒製完成。

待得他將罐子掏出,鳳瑤才見,那罐子模樣上乘,雖是不曾上釉,但模樣與形狀也是極好,看著倒像是能工巧匠捏出來的一般。

“沒想到,攝政王竟還有這等手藝。”鳳瑤默了片刻,嘶啞低沉的出了聲。

這話一出,顏墨白蒼白著臉,微微而笑,“幼時行乞之際,不曾有鍋碗,但微臣這人啊,窮人也有講究,是以,便跟著青州村中的一個老泥匠稍稍偷學了些。後來行軍征戰,路途之中,自也時常燒製,這一來二去的,便熟悉了。”

鳳瑤神色微動,心生幽遠。

雖不曾經曆過顏墨白的幼年,但也知他幼年喪母,一個人在青州之地行乞為生,且還時常被人欺負毆打,她全然不敢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咬著牙強撐下來的。

也許,如今的顏墨白這般強勢陰狠,喜算計,喜步步為贏,喜將所有事也計在心底,許是正因一直顛沛流離,無處安生,是以,無論是脾性還是心性,皆全然大變,甚至於,冷冽而又極端。

思緒至此,鳳瑤麵色逐漸沉了幾許,目光靜靜的朝顏墨白落著,一時之間,心緒澎湃,待沉默半晌,她心神微動,朝顏墨白欲言又止,但終歸未言道出話來。

周遭氣氛,再度平緩沉寂。

天寒地凍,這陶罐也冷得快,待得不久,顏墨白將陶罐用白雪洗淨,後在罐中裝滿了幹淨的雪,待得一切完畢,才架在火上烤。

直至罐子內的雪全數融化並沸騰,她開始將雪地上那些擺放整齊的藥草全數放置在罐子內熬製。

整個過程,鳳瑤一言不發,僅是專心生火,目光也時常朝顏墨白無聲無息凝望,隻見她,神色認真,動作認真,整個人,麵上的慘白之色並未消卻,瞳中的疲倦之色也依舊厚重,奈何即便如此,他的一舉一動,全然井井有條,一絲不苟,渾身上下透露出的認真之氣,也一點一點的衝擊著鳳瑤的內心,震撼在,心底。

濃烈的藥香,躥入鼻間,這味道極苦極苦,越是熬製到後麵,這味道便也越發的苦澀,令人作嘔。

待得許久,顏墨白終是將罐子從火堆上取了下來,待得湯藥稍稍而涼,他開始用裹了灌木葉,道了些湯藥入得葉中,隨即緩緩朝鳳瑤遞來。

鳳瑤瞳孔一縮,心口起伏劇烈,待朝他蒼白疲倦的麵色掃了幾眼後,便稍稍抬手,接下灌木葉後便將湯藥一飲而盡。

濃烈的藥汁入口,苦澀肆意,一股作嘔沸騰之感直躥而起,奈何關鍵之際,她眉頭緊皺,終歸還是咽下了。

“良藥苦口,長公主忍著點,待回得楚京,微臣,再為長公主熬製丹藥。”正這時,他平緩溫軟的出聲,嗓音依舊嘶啞,卻是疲憊盡顯。

待見他伸手抽走她手裏的灌木葉,似要繼續為她倒藥時,她神色微動,低沉而道:“你且休息會兒,本宮自己來。”

這話一出,不待他反應,便重新抽回他手裏的灌木葉,重新裹好,自行將罐子內的湯藥倒入葉中一飲而盡。

如此動作,重複幾番後,罐子內的湯藥已是見底。鳳瑤滿嘴苦澀,且那股濃烈的藥味,四處而鑽,著實是難受至極。

待得終是全然壓下那股子鑽心的苦澀後,她整個人這才緩了過來,目光稍稍而抬,便恰好對上顏墨白那雙溫潤卻又倦意的雙眼。

她心口驀的揪了一下,歎息一聲,“攝政王此番無需忙活什麼了?”

他眼角一挑,勾唇笑笑,整個人稍稍後斜,任由脊背倚靠在後方是樹幹上,點點頭。

“如此,本宮便也開始忙活了。”鳳瑤凝他一眼,也順勢回了一句。

說著,稍稍伸手過去,已被火堆烤得暖和的手指恰到好處的搭在了他右手手腕的脈搏上。

奈何,縱是麵前火堆的火苗子依舊旺盛,赤紅的火舌搖曳,然而顏墨白的手腕,依舊涼薄,似如全然無法溫暖,便是用火烤,都全然烤不熱似的。

瞬時,她瞳孔一縮,眉頭也皺了起來。

顏墨白靜靜凝她,似是對她的心思了然一般,不待她出聲,他便已主動開口解釋,“往日常年食不果腹,衣不暖身,便是大雪紛飛的天兒,微臣還僅著單衣,光腳而行,這寒疾的病根兒,自那時便落下了,後來一直持續加身,便是悟淨方丈,都對微臣這寒疾束手無策。”

說著,不待鳳瑤反應,他便已極是自然的將手腕挪開。

鳳瑤探出去的指頭頓時一空,默了片刻,才稍稍縮手回來,目光在他蒼白的麵上掃了幾眼,低沉厚重的道:“雖有寒疾的病根,但若好生調養,自也會康愈才是。”

“不會康愈了。陳年老舊的病根,早已根深蒂固,連悟淨方丈都已無法,自也不是調養便能調養好的。”說著,嗓音稍稍一挑,似如玩笑般調侃而道:“長公主是嫌棄微臣這體寒之症了?”

鳳瑤瞳孔一縮,嗓音低沉幽遠,“並非嫌棄,而是覺得,攝政王對你自己,終歸並非上心。”

“這寒疾之症,與微臣是否上心無關,且悟淨……”

不待他後話道出,鳳瑤便瞳孔一縮,低沉嘶啞的出聲打斷,“悟淨是人,也非是神。攝政王與其聽從悟淨之言而放棄,還不如,找禦醫好生調製些養身補氣的方子,許是長久堅持熬藥而服,身子也許會真正好轉。”

他瞳孔微微一縮,麵上之色越發溫潤和煦,“既是長公主都這般說了,微臣,自是照做便是。”

他答得溫潤,那股柔和順從的姿態,無疑是常日難以見得。

這兩日的顏墨白,當真是改變得太多,而今他所言所行的所有話與事,皆在一次又一次的震撼著她所有的感官。

心底之中的起伏,也莫名的越發強烈,厚重之中,也夾雜著幾許掩飾不住的複雜,甚至,隱憂。

“無論是皮肉之傷,還是陳年舊疾,如今大戰在即,身子骨無論何處稍有問題,一旦在危急之際有所差池,這後果,定當難以預料。”

“微臣知曉了。”

他依舊回得幹脆,嗓音嘶啞疲倦,卻又平緩柔和,隻是這話入耳,無論怎麼聽,都像是在隨口應付一般,並非真心而為,鳳瑤心口越發一沉,目光在他麵上靜靜凝著,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她終歸還是強行按捺心緒,不再就此多言,僅是話鋒一轉,繼續道:“且先回山洞中去,本宮,也為你身上包紮一下傷口。”

這廝曆來圓滑,巧舌如簧,倘若他當真不願好生調養身子,無論她如何相勸,這廝也不見得會聽進去半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