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頭(2 / 3)

“姐,還不回去嗎?”年幼的他——那時才六歲,一個隻知道爬牆、竄山頭、抓蚱蜢的無知小屁孩——抬頭望著紅得可怕的天,眨巴著黑溜溜的小眼問。他的臉被照得宛若深秋裏的蘋果,肚子因饑餓發出抗議似的“咕咕”叫。

“等會兒!就一會兒!”姐每次總是這樣回答他,他早已經習慣。

姐現在顯得焦急不安:雙手搓著大腿、點著腳尖、伸著脖子、目光急切地望著上山來的那條小路,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他嘟嚕著臉,心裏盛著滿滿不悅地坐在地上。他知道姐在等啥,等叫劉玉偉的那個家夥——一個長得五官端正、戴著黑色寬邊眼睛、高高瘦瘦、白白淨淨、說話斯文、愛穿的確良襯衫、燈芯絨褲子和鱷魚牌皮鞋的男子。

曾有鄰居——一位與他姐比較要好的大齡女——笑嘻嘻地靠近耳邊,神神秘秘地告訴他說:“小華,你姐跟劉玉偉戀愛了!”

戀愛是啥?能吃?能喝?能玩?他不懂,他隻知道姐長得好看——今年十八歲了,身材苗條、皮膚白嫩、長黑發柔順飄逸、瓜子臉、玉牙灼灼、柳眉杏眼櫻桃嘴——常引得村子裏好幾個賊眉鼠眼、油頭粉麵的青年像發情的公狗似的在家門口附近轉悠不去。但他們看見姐不敢靠近,隻會站在遠處、搓著手、幹瞪著一雙雙充滿無限欲望的眼,好像姐是帶刺的玫瑰、有毒的香水。而姐每次背他出門看見他們,總會剜他們一毒眼,朝地上啐一口惡水,壓著嗓音自言自語地說:“呸!沒門!也不撒泡臊尿照照那德性!我夏曉鈴會看上你們?笑話!我可是要逃出這鬼地方,嫁到城裏去,過城裏生活的!”然後往上聳了聳趴在背上的他,語氣深沉地說:“弟,以後上學了要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出息了,發了,將爸媽帶到城裏生活去!讓那些下看咱們家的親戚瞧瞧!”又眼珠子冒綠光地罵上一句:“去他娘的親戚!哼!死貓爛狗臭蝦醬!”

他在上麵眯縫著眼,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姐經常以帶他來山頭玩為借口——那時候這裏跟現在不一樣,樹木蔥蔥(後成了這些墳墓裏麵良好的棺材板原材料)、生機勃勃,特別是一到夏天,蟬鳥甚多,蟋蟀蚱蜢活躍——其實是到這等劉玉偉來的。

第一次被騙,他情緒激動,涕淚俱下,又哭又鬧,豬打滾似的在地上翻了一身土,姐連哄帶騙就是沒轍,還是劉玉偉有辦法。

“來來來!小華,別哭,大哥哥給你糖吃!”劉玉偉親切的微笑彎腰,從鼓囊囊的口袋裏掏出幾顆五顏六色、閃閃發光的糖放到他手裏說。

“給我?!”他瞬間止住了哭聲,抬起黑一道、灰一道的臉——好像剛撈上來的鬆花蛋——睜著兩隻清澈有神的眼睛,誠惶誠恐地問。

“對,給你,我跟你姐有話說,你到一邊玩去。”劉玉偉笑容滿麵,自信地摸了摸那梳得油亮的三七分頭。

他興奮得仿佛打了雞血,精神百倍,四肢充滿力量的一躍而起,將糖抓到鼻下聞了聞,一條涎線從嘴角垂了出來,高興地叫著:“噢!巧克力糖!”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樹底下,邊撕紙邊“哢哧哢哧”地吃,心旌搖蕩。

三下五除二,幾顆糖就被他收拾進肚子,但意猶未盡。他舔著舌頭,望向他們,他們倆竟貓著腰躲到樹底下,他好奇,悄悄跑過去一看,估計也是在一起吃糖,隻是樣子奇特——兩個人緊緊地摟在一起,嘴唇貼著,“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均閉著眼,一臉陶醉。

他看著,受不了肚子饞蟲地作怪,衝到他們麵前,努努嘴,咽了一下口水,盯著劉玉偉還鼓鼓的口袋,有點怒氣地說:“我還要!”

他們倆被嚇了一跳,趕緊分開,姐臉唰的緋紅得厲害,像喝醉酒似的,低頭不語。

劉玉偉則伸著脖子,目光像雷達似的四處掃射,見沒人,十分鎮定,若無其事地回答:“行行!”然後將口袋裏剩下的所有糖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