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首次獲知唐納“別戀”,藍蘋這樣描述自己的心態:在一個要死的人跟前我說什麼呢?我說我愛他,我原諒了他!就這樣從那天起,我就掙紮在40度左右的熱度裏,我胡說,我捶床,我罵人,我要瘋了啊!
藍蘋北上,唐納自殺,兩人共同回到上海的藍蘋充滿懊悔:他在濟南自殺後,我回到濟南時,主要是想跟他當麵講明。並勸他看重自己,以後不要再這樣,然後分手。可是當我看到他那可憐的樣子,可恥喲!我的心軟的叫人不能相信,我甚至於完全饒恕了他的不忠實,覺得人人都有錯處,隻要認錯改錯就行了。因為同情心和可憐心,我造成了一生最可恥的事,同他回上海。
在一而再的受傷之後,藍蘋終於決心分手:“可是那時我對他講了,如果你再自殺,我將更堅強的生活下去,我的頭像鐵一樣,等待著輿論及一切責難,因為我問心無愧,我對得起唐納。”
婚姻的是非是難以說清的。一如唐納對於藍蘋的愛,不知道,他愛的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果敢的、前衛的、革命的女性符號。這一點藍蘋是懷疑的,比如她在第一次離棄唐納北上時寫給他的信裏說:“許多朋友都說你是受我的影響,其實這是一句非常不真實的話,除了初戀的時候,我承認你是相當受過我的影響,──這是因為你正熱愛著我的時候──以外,簡直以後我們是互相不能影響的,雖然有時我看出你是企圖我能受你的影響去隨和一下那個環境,但是越弄越糟,我反而更放任起我的個性,更鄙視那個環境,有時我切盼著你能跟我去,拋棄那個環境,可是經長時期的考察,不可能喲,是那樣的不可能,你是深深的愛著電影生活,你愛那個超過愛我的,同時你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比較舒適,你常常這樣表示,因此你的愛我是應打一個小小的問號:是像你所說的,有個永遠囿著我的念頭,你用甚麼來永久囿著你呢?我呢?愛事業是超過愛人,這個我是坦白的告訴過你了,所以牧之的話是對的:‘要是你們兩個沒有一個屈服,將來一定是個悲劇’。”【59】
而唐納寫給藍蘋的遺書裏更顯得可疑了:“阿蘋,我決不埋怨你,真的,一點兒都不,為了你的壯誌,為了你的事業,為了你所憧憬的生活,你拋了你的愛人,這正是你可崇敬的地方,我能埋怨你嗎?決不!但是,阿蘋,你知道正因為這樣,更使我萬分難受,阿蘋,如果你是平凡的,或是你愛了別人,或是你像璐(指鄭君裏之舊戀白璐)那樣墮落,或是你真悶死了,我的悲痛是有限度了,阿蘋,我不埋怨你別的,隻是為什麼你要在我心底留下那樣真摯,那樣誠懇,那樣坦白,那樣勇敢,為什麼你不說你不愛我了。從初戀到臨走,你是無時無刻不鼓勵著我的,你叫我早起,你叫我勤寫作,你叫我守時刻不苟安,你叫我不要放蕩,可是我的相信是這樣深,隨便的時候,我一點也沒表現我的改善,從你回家後,一方麵想減少寂寞的痛苦,一方麵想在回來時誇耀,我是盡了我的負重,我寫好了三個劇本,籌備了一個公演,還有很多;朋友說這時我正可玩玩,沒有人管,可是我沒有,這一點是對得起你也對得起我自己的。為了工作,精神上受了不少的打擊,可是我一想到你的鼓勵。但是現在,嗬,現在,阿蘋,你雖叫我不要悲痛,你雖更加倍的鼓勵、安慰我,可是我現在是失了慈愛,失了扶助,失了護衛,失了一切的被擊傷的小羊,失了舵的孤舟!”
一個沒有舵的男人和一個與愛相比更需要事業的女人,其結合的結果可想而知,這樣想想,其實,俞啟威這樣的革命者,似乎更適合藍蘋。誠如藍蘋在信中對自己的評價:“我既不是一個好妻子也不是一個好愛人,你隻要記得我是一個潑刺的女性,不甘示弱於男人的女人。”
繼續“上位”
但陰差陽錯的事情依然存在。藍蘋在《一封公開信》裏提到新的愛人,卻不是什麼革命者,而是能夠改變她演戲分量的章泯。
從現有的材料來看,1936年前後的藍蘋,對角色,對戲份的看重,是非常強烈的。
1936年,藍蘋參與演出了一部在左翼電影史上極具隱喻色彩的電影──《狼山喋血記》。這部電影由沈浮編劇,費穆執導,黎莉莉和張翼主演。電影裏充滿了寓言特征:某個山村經常鬧狼患,村民們起初都非常害怕,以致於狼群橫行,咬傷了許多人。後來村民忍無可忍,在獵戶的帶領下一起上山打狼。藍蘋在片中飾演一個獵戶的女人,一開始總在阻攔丈夫打狼,後來兒子被狼吃了,終於加入了打狼的隊伍。
在參演過程中,藍蘋不小心一腳踩空磕掉了兩顆門牙。
女主角黎莉莉在回憶此片時曾經說:費穆在拍《狼山喋血記》時,得罪了藍蘋。我們在蘇州拍這部戲時,藍蘋來了。她在戲中演配角,她來了就逼著費穆改劇本,她要演主角。在這部片中已經定了我是女主角,結果她跟費穆吵架。費穆說時間不能改,要改還要找編劇,於是就得罪她了。
《聯華畫報》1937年8卷4期有一篇費穆寫的文章,或者是為了“和”一下稀泥,這篇文章題為《藍蘋在〈狼山喋血記〉中》。費穆在文中說了這樣一段話:“藍蘋女士在《狼山喋血記》裏麵扮演獵戶劉三的妻子。這樣一個角色,在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中,當然是屬於主線的人物。然而《狼山喋血記》傾向著一些集團的描寫,許多主線係的角色都不能如在尋常劇本中一樣獲得充分的發展(例如黎莉莉女士張翼先生等之戲),特別劉三夫妻兩個根本不曾為他們安排下一場單獨發展的戲。這在分幕形式,是一種行險的架構;而在演員,則是慘酷的限製。……藍蘋女士的可驚的演技和演戲的熱情,在一個觀眾是很難會聽到的。在《狼山喋血記》中,差不多是每隔幾百尺子,才將她放進一個場麵;這種場麵多數是一個鏡頭的場麵,很少連續到三個鏡頭以上,而她能不逾份,也無不足,恰恰地表現了真實和力量。”【60】
1937年1月,藍蘋終於在她的第四部影片中當上主角。不過隻是部短片,是《聯華交響曲》中的一個“單元”,藍蘋參演的是第一部《兩毛錢》,編劇是蔡楚生,導演是司徒慧敏,男主角是梅熹。《兩毛錢》講述了一張兩毛錢的紙幣,流轉到不同人手裏的不同遭遇:富人用它來點煙,小偷偷來求得一頓飽飯,拉車的小孩子把它當作血汗錢,而獨輪車夫卻為了它替人運毒……
藍蘋在影片中飾演車夫的妻子,有在家中聞聽消息和在法庭上等幾場戲。遺憾的是,這是部隻有大約八分鍾左右的短片,雖然能夠在影片中感受到藍蘋用心的表演。
幾乎與《兩毛錢》同時,藍蘋如願等來了兩部大戲,一部是蔡楚生執導的電影《王老五》,另一部章泯執導的話劇《大雷雨》。參演《王老五》時,藍蘋正與唐納鬧得不可開交、痛不欲生,她自己說:“可是我已經答應蔡楚生先生拍《王老五》,一種責任心,同時也是一線希望使我活下去。”《王老五》的拍攝和《大雷雨》兩次公演的排練幾乎同時,所以她是白天排話劇,晚上拍電影。
《大雷雨》的導演章泯早在《娜拉》時,就與藍蘋熟識,在排演的過程中,圈內人傳出藍蘋和章泯秘密同居的消息。於是,唐納又發生第二次第三次自殺。而章泯是眾所周知早已結婚並有個八九歲的兒子。這一點藍蘋無疑是知道的。
於是各種流言蜚語又成為報媒的好材料,有人攻擊說:有的女演員不惜以上床的代價勾引導演以換取上台當主角的機會。
作為一名更知名的人物,作為一名有婦之夫,章泯的壓力可想而知,他在排完趙丹和俞佩珊主演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之後,沒等著公演,就悄悄離開了上海。
相比而言,《王老五》的拍攝是比較順利,藍蘋的角色,其實與《兩毛錢》的角色有一脈相承之處,不同的是,這次扮演的是個縫窮姑娘,王老五則不是去運毒,而是被漢奸指示去向自己的工友投炸彈,去焚燒工友的棚戶,王老五炸彈擲向了漢奸,結果被殺害了,而縫窮姑娘則承擔起了一切苦難。
遺憾的是,《王老五》剛剛攝製完成,“七·七”事變和“八·一三”事變接踵而至,全國陷入抗戰的危難中。影片一直拖延到1938年4月才公映,而這時的藍蘋已經到達了延安,她在電影界有一番事業的夢想,再一次落空。
雖然先後於1937年2月和5月兩次公演的《大雷雨》為藍蘋贏得了許多名聲,但1936年末的一樁內訌事件,使她在影劇人內部已經愈發孤立。
1936年4月,《文學》雜誌六卷四期刊發劇本《賽金花》。章泯和於伶均非常看好,為了搶在別的劇社之前排演,業餘劇人協會經過討論,決定籌排《賽金花》。
經過討論後,王瑩和藍蘋都想演賽金花,而金山和趙丹又都想演李鴻章。業餘劇人協會為此開過一次會,但是沒有結果。金山、王瑩從業餘劇人協會中拉出一支人馬,宣布“獨立”,成立了“四十年代劇社”。這個新劇社已暗中與金城大戲院簽訂合同,於1936年11月19日在上海金城大戲院首演《賽金花》。
11月15日,藍蘋、趙丹、鄭君裏、唐納等業餘劇人協會成員,在大東茶室舉行記者招待會,向報界陳明《賽金花》的主角紛爭經過……然而,四天之後,“四十年代劇社”還是照樣上演了《賽金花》,女主角為王瑩,男主角李鴻章由金山飾演。
《賽金花》上演後,連續二十場,場場爆滿,觀眾達三萬人次以上,轟動了上海。
張庚在《1936年的戲劇》中評價說,《賽金花》轟動了上海文化界一直到最落後的小商人。
但報媒並沒有因為戲劇的成功而放過“賽金花糾紛”公案,而藍蘋又成了鬧劇中的主角……
很難說,這一連串的失意對藍蘋有沒有構成嚴重的打擊,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最終她選擇離開上海的一種動因。
1936年,對於所有熱愛進步的青年,也真是值得傷心的一年。因為這一年的10月19日,青年們和革命者失去了他們最尊敬的導師──魯迅。為此,藍蘋也留下了一篇撕心裂肺的文字:……魯迅,你再睜一下眼睛吧!隻睜一會兒,不,隻睜那麼一下!我張大了眼睛期待著。但是他沒有理睬我,仍舊那麼安靜的睡在那兒……我像一個小孩似的,在戲院裏哭了。由千萬個人組成的那個行列──那個鐵鏈一般的行列,邁著沉重的,統一的大步走著。無數顆跳躍的心,熔成一個龐大而堅強的意誌──我們要繼續魯迅先生的事業,我們要為整個民族的存亡流最後一滴血!太陽像是不能再忍受這個哀痛似的,把臉扭轉在西山的背後。當人們低沉的哀歌著“請安息”的當兒,那個傻而執拗的念頭又在捉弄我……【61】
1937年5月30日,唐納第二次自殺,獲救。6月,章泯與其妻蕭琨(注:蕭三之妹)協議離婚,與藍蘋正式同居。是月,藍蘋被聯華影片公司解聘。
有關藍蘋離開上海的資料並不多見,目前有兩種傳聞,一種是從應雲衛家出發,取道徐州,但失敗了【62】,後來轉而取道武漢。另一種是說,她曾去漢口找陽翰笙,請陽推薦她去拍電影,陽把她推薦給了鄭應之,但鄭應之認為她太難看,沒有用她。據說,鄭應之後來還曾說,當時如果用了藍蘋作主角,這曆史就得重新寫了。
而輾轉到延安的藍蘋,給自己起了新名字──江青,其寓義自然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1946年9月7日,江青在上海《東南日報》發表了一篇詩,叫作《收獲的季節》,詩的前三句這樣寫道:“我坐在田野的樟樹下/成熟的稻禾啊/期待我以最後的芳香……”【63】
還是用鬱風那段對江青最終的評價作為結束吧:她當時的出名,與其說是由於作為一個明星的地位,不如說更多的是由於這些鬧得不可開交的緋聞。自然,緋聞也不是她為出名而有意製造的。她確實想用功演好戲,甚至對電影興趣也不大,隻是一心一意要在舞台上大顯身手。雖然她是屬於那種底子不厚卻心比天高的女子,但我敢說她絕對沒有想到日後會把整個中國當作大舞台,叱吒風雲,演出驚天動地、遺臭萬年的大戲。許多從30年代知道藍蘋的人,後來談到或寫到江青,都是談虎色變,說她從早就是個野心勃勃、陰險狠毒、自私無情、虐待狂玩弄男子的女人,說實話,我可沒有看出來。然而,江青畢竟就是藍蘋。即使她後來忌諱,最好不承認這個名字。也許作為一個女人的原始性格的某些特點,如虛榮、潑辣、逞強、嫉恨、叛逆……始終存在於她的血液中。但是,藍蘋遠遠還不是江青。從藍蘋到江青,從1939年成為毛夫人直到成為“文革小組”組長、旗手,是有個複雜的漸變過程的。【64】
注釋:
【1】彭雪楓:《給鄧穎超同誌的信》。
小超大姊:
漢皋一別,三個年頭,無時不在念中,這之間您走了一趟莫斯科(注:指1939年8月至1940年3月鄧穎超陪同周恩來到蘇聯首都莫斯科醫治臂傷),可謂幸福之至!我則深入敵後,每天冒著槍林彈雨,風來雨去,肉體上雖不舒服,精神上倒也愉快,不過反共分子隨處皆有,總有點討嫌耳!
任泊生同誌在我處工作。他自己以及我們大家都盼望陳波兒同誌來。她去年在洛陽曾給我一封信,說打算要來華中。請您成人之美吧,不僅他們夫婦團圓,而主要可給我們在敵後活動的部隊,在文化娛樂工作上以大的開展。我們在望著!
特向大姊鄭重聲明,我個人的問題並未解決,也不打算解決,海闊天空,獨來獨往,豈不寫意?已經老了,已經老了!(吳振英〈注:時任新四軍第六支隊司令部機要員〉問候你安好)
要想見麵,怕隻有待之於抗戰勝利之後吧?我真是想你們!就是我一個人孤獨地在這敵人的後方,胡服(即:劉少奇)又離得遠,想找人談談,淨是“部下”。戰爭,人事,困難,千態萬狀,總是不輕鬆得很!就是像漢口那樣過幾個月見幾天麵的機會都不可得!
我知道您忙,可是總想讀您的信。十年戰友,友誼,同誌間的親愛,是比什麼也寶貴的!
我不知道居留在渝的故人都是誰?知道的請您代我致意吧!
祝您
健康爽快!
我很結實,從來沒有病過,請您放心。
最近小照送您三張,餘者請您代為送人。
雪楓
1940年5月28日夜於豫皖蘇
【2】王永芳:《明星/戰士/人民藝術家 陳波兒傳略》中國華僑出版社1994年12月版37頁。
【3】王永芳:《明星/戰士/人民藝術家 陳波兒傳略》中國華僑出版社1994年12月版33頁。
【4】王永芳:《明星/戰士/人民藝術家 陳波兒傳略》中國華僑出版社1994年12月版3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