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早期陳波兒的社會活動推入“高峰”的,當數1937年1月組織上海婦女兒童慰勞團赴綏遠前線的勞軍經曆,其時傅作義部隊攻克被日本占領的百靈廟,勝利的消息傳到後方,民眾歡欣鼓舞。陳波兒將兒子任克托付給張文淵,於1月9日,帶領七名成年團員,三名兒童演員團員【8】離開上海,乘船北上。
一行人13日到天津,14日抵達北平,受到北平各界的熱烈歡迎,招待會、宴會、新聞采訪以及慰勞物資奔湧而來。
吳似鴻在《北上勞軍日記》裏這樣寫道:“說來已經不早,記者又趕到不少,拉住波兒拍照,最後我們幾位女的也來一下,但是我們不想多留菜館中……時已十二時,重回青年會已經關上鐵門,費了些麻煩,從側麵進去……”
“十四日,下午二時許,到了北平,車子剛停下,月台上就有許多人站著,望著我們,執著旗幟,有的是北大的學生,有的是記者,腳還沒有全跨下地,提照相機的就準備攝影……肚子,想多吃一點,新聞記者卻等在門口……並且第一句,都是‘哪位是陳小姐?’,拍照也多給她另拍一張。”
“十五日,下午二時光景,參加中國大學女同學同樂會,剛進校門,一班男學生把波兒包圍,側著頭,盡量看望,攝影機立刻對準她的頭,走一步,圍一下,進一步,拍一張……我們等在外邊急,因為去見宋哲元的時間已過……”
吳似鴻以女性的視角、細膩的筆觸記錄下了她的所見所聞。
慰勞團其後的活動包括16日中山公園記者招待會;17至19日參加北平國內和平統一促進會、北平作家協會、婦女聯合會、戲劇協會、《科學時報》等團隊舉行的茶會。
20日淩晨,乘坐平綏鐵路局的包車出發;21日抵達歸綏,參加傅作義的招待會;22日在歸綏公共禮堂演出《張家店》和《走私》;23日抵達百靈廟;24日下午,在百靈廟前線的廣場上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25日返回歸綏;26日會見湯恩伯;27日返回北平。在北平留至2月28日,期間在燕京大學禮堂演出了四個獨幕劇:《女記者》、《漢奸的子孫》、《黎明》和《棄兒》。
3月7日回到上海後,陳波兒撰寫了《在國防線前演國防劇》的長文,刊發於《大公報》上。雖然北上的慰勞活動,其真正在前線的慰勞行動隻有幾日,鼓舞士氣的作用亦很有限,但其社會意義和影響卻極為深遠。
此行,光彩奪目的陳波兒也遭遇過指摘,吳似鴻《在北上勞軍日記》裏說,南京的幾名勞軍婦女代表曾揶揄她“我們不會像你那樣在士兵麵前演戲”。陳波兒答複說:“平市各界的一部分中,當我們是戲班子,其實從事戲劇的人隻有我個人……說到我個人吧,在一般的人眼中,我是個戲子,就算是戲子吧,但我這個戲子是在前線抗*(日)將士前演抗*(日)戲劇的戲子。如果不是戲子的人,能夠理解我們這般所謂‘戲班子’的演戲價值,以及它的社會意義的話,那麼應該發動全力扶助我們。”
七·七事變爆發後,陳波兒又參加了上海文化界抗日救亡協會、中國電影界救亡協會等組織,並參加了三幕話劇《保衛盧溝橋》的演出。
《婦女生活》編輯沈茲九後來在1939年8月刊發的《〈陳波兒從戰地裏的來信〉附言》曾這樣描繪過陳波兒:“八·一三以後,她常常從攝影場裏偷偷地跑到何香凝先生家裏,來尋取業餘的抗戰工作,因為那時候,何先生是中國婦女慰勞總會上海分會的主席,她的家,也是上海婦女界抗戰工作的集中地。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位耀人眼睛的星兒,也會默默地趕縫著戰士的寒衣或兩手靈活地卷著繃帶、揉著棉花球。等到傍晚,她也隨著大家,跨上大卡車到東戰場去慰勞英勇的戰士……”
在此必須說明的是,沈茲九的回憶多少有些問題,“八·一三”後,陳波兒並無電影要演,其簽約的電通公司也已經關門,從攝影場去何香凝家並不存在,但其中陳波兒所參與的工作卻可見一斑。
自八·一三到陳波兒離開上海一個月裏,陳波兒並沒有隨救亡演劇隊同行。
傳記作者王永芳說,上海話劇界救亡協會組織了十二支救亡演劇隊,“陳波兒也在演劇隊中擔任了領導職務……陳波兒在8月下旬,接到黨組織的通知,暫時退出演劇隊,先行撤退,轉移武漢。”【9】
其時中共黨組織對於救亡演劇隊的組成和安排,是由潘漢年領導,由於伶通過上海戲劇界救亡協會負責實施的,協會與上海文化界抗日救亡協會都在卡爾登大戲院設址辦公,在各隊隊長名單宣讀時,盛況空前,有二百多人參加。尚不是共產黨員的陳波兒是否另有授命,不得而知。
陳波兒和袁牧之一行帶的第三人是錢筱璋,而錢筱璋正是《救亡日報》的臨時攝影記者,該報的總編輯是夏衍,社長是郭沫若,而協調郭沫若夏衍合作共同辦起此報的正是潘漢年。
錢筱璋有關此行的回憶裏,並沒有提及他為此請示過夏衍,所以至少可以說錢筱璋隨同袁牧之與陳波兒的出行,更多的是源於他對袁牧之的信任。
據王永芳考證說,陳波兒是在袁牧之和陳波兒取道南京時入的黨,而且出發前任泊生還在上海,並為她收拾了行李,同時告訴陳波兒他也將去武漢八路軍辦事處工作,有關陳波兒入黨的事,任泊生也已經與潘漢年溝通,讓她取道南京時解決此事。
難以想象的是,如果任泊生在上海,為何不同妻子一起帶著孩子去南京和武漢?而是讓她與袁牧之一起去武漢?
這裏麵可以說通的唯一邏輯是,陳波兒取道南京是為了入黨,而其目的地則是武漢,“黨組織的安排”有可能是任泊生與潘漢年協商後的安排,也有可能是任泊生的安排或潘漢年的默許,還有可能根本無人安排,陳波兒要到南京找李克農。
陳波兒的入黨介紹人正是李克農與葉劍英,王永芳說李克農已經收到了潘漢年的“介紹”。李克農1928年在上海從事秘密工作時,就在上海藝術劇社與陳波兒相識,穿著裙子搖著小扇子的陳波兒還在街頭營救過地下黨員,所以陳波兒很順利在南京入了黨。【10】
成為黨員的陳波兒到武漢,仍然延續她對社會活動的熱情,錢筱璋說:“我們到武漢後,她不顧旅途勞累,立即投身到救亡活動中去,從早到晚在傷兵醫院裏,為受傷的士兵服務。”
1938年11月,陳波兒抵達延安,在完成了《延安生活三部曲》後走上了新考察路途,這一次她帶領的考察團是“戰區婦女兒童考察團”。考察團曆經山西、河北、河南、陝西等地,曆時一年零三個月,到達重慶,在重慶廣泛宣傳八路軍在戰區及敵後的軍民抗敵和生活情況。
團員王紫非是吳印鹹的愛人,她在《戰區婦女兒童考察團簡況》一文中這樣描述,他們在阜平馬蘭村時的情形(與袁牧之的《延安與八路軍》攝製組在此地彙合):“我們發現,該地雖比較安全,卻很閉塞,群眾工作也比較薄弱。於是,波兒同誌自己帶頭,全團動手,把全村的婦女兒童組織起來,教她們識字、唱歌、講抗日救國的道理,把全村搞得紅紅火火,村裏的中、青年婦女大都剪掉了長發。我們離開該地時,在全村的聯歡會上,小媳婦大閨女都敢於上台扭秧歌,大唱抗日歌曲振奮了群眾的革命精神,轟動了全鄉和鄰村!”
1940年9月陳波兒再次回到延安,入馬列學院三部學習,後加入延安業餘劇團,排演了《馬門教授》、《新木馬計》、《俄羅斯人》、《同誌,你走錯了路》等劇,1944年11月獲評為“陝甘寧邊區甲等文教英雄”。
1944年11月27日,中共中央黨校編輯出版的《群英報》曾為此發表專題報道,“經過大家討論,公認她,在參加《同誌,你走錯了路》的導演上,采取了群眾路線,與工農幹部打成一片,尊重他們的意見,在群眾中改造自己,因而在手法上打破了洋教導,在舞台上衝破了舊形式,使工農幹部能夠根據自己的生活,很自然地在舞台上表演,演得像八路軍像共產黨人!大家認為她在這個劇上有創造,有成績,且博得群眾的喜聞樂見;並認為她具有刻苦耐勞,切實樸素的作風,沒有舊文化人的那種古怪高傲的習氣。她帶著病編導《同誌,你走錯了路》,曾經昏倒兩次,但始終不請假不休息,這種對工作的認真的精神,值得學習。大家一致通過她為文化事業上的勞動英雄,並希望她今後針對著黨的需要,多創作,多排戲,堅持並發揚群眾路線,更加和工農兵結合起來。”
顯而易見,陳波兒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延安評語”,尤其是她“沒有舊文化人的那種古怪高傲的習氣”,為她日後被描述為“人民藝術家”奠定了基礎。
此後,陳波兒一度謀劃成立延安電影製片廠,自主拍攝《邊區勞動英雄──吳滿有》一片。陳波兒為此專程到重慶請示周恩來,並由重慶飛轉上海找潘漢年協助采購器材,當時得到了蔡楚生、孟君謀等人的幫助,買到35毫米手提攝影機一台,電影膠片一萬餘英尺。1946年8月,延安電影製片廠正式成立,直屬西北局宣傳部領導,由陳永清任廠長兼黨支部書記,又由伊明、鍾敬之參加組成領導小組。【11】
經過延安淬煉的陳波兒於1946年7月乘機飛抵東北,並轉往興山,協助袁牧之管理東北電影製片廠。
從明星的路途上出發
由陳波兒的新女性路途,反觀她的明星經曆,心有不甘肯定是非常明顯的一個特征,但無可回避的是,如果沒有明星這個路徑,要成為社會活動的新女性代表的陳波兒,其影響和光耀度必然大打折扣。
在進入延安之前,陳波兒最重要的電影作品有五部:《回首當年》、《青春線》、《桃李劫》、《生死同心》和《八百壯士》。
傳記作者王永芳這樣寫道:“1934年12月12日,《青春線》【12】在上海新光大戲院首映。這部影片因其內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現實,表現了青年人如何選擇人生道路的問題,且演員大多是由舞台轉向銀幕的新人,特別是陳波兒,她的表演才能早已為人們所稱道,所以,放映後引起了轟動,影迷們爭先恐後地去看這部電影,到處傳說著‘陳波兒槍殺薑尼克’的故事。眾多新聞媒體也做了報道,一時電影《青春線》成了人們議論的熱門話題,大大提高了演員名聲。”
《青春線》的導演是CC係潘公展支持的姚蘇鳳,姚是《晨報·每日電影》的主編,是被強行派入明星公司的編導,原因是由夏衍、阿英、鄭伯奇組成的左翼電影小組在明星公司“大行其道”,引起了潘公展等人的警覺。讓姚進入“明星”是公司當局和執政當局互相妥協的產物,這一點,夏衍等人也表示理解。
因此陳波兒參加該片的拍攝,與明星公司簽訂演出都有左翼影人的參與,在民國二十三年五月十七日簽訂的這份合同上,見證人為張鳳吾(阿英)、鄭平子(鄭伯奇)。該片的演出薪金為三百元。
但不幸的是,《青春線》“殺青”之前,姚蘇鳳和左翼影評人石淩鶴等人進行了一場文字罵戰,在罵戰過程中,姚的文字涉及了在戲劇界有極高聲譽的田漢,除此之外,姚還在《每日電影》上組織了對蘇聯電影《循環》的批判,指出“蘇聯的影片不一定是好的,猶之美國的影片不一定是壞的”,這些都加深了左翼影人對姚的反感。
唐納、陳鯉庭、柯靈等脫離《每日電影》,改投魯思主持的《影譚》,夏衍、阿英、鄭伯奇也以“明星”編劇委員會解散為由,不再為《每日電影》撰稿,姚蘇鳳繼而不點名批評魯思,使《每日電影》在輿論對決陷入進一步的孤立。
日本學者張新民對《青春線》公映後的情況,有了與王永芳截然相反的考述:“公映當天,姚蘇鳳在《每日電影》上發表了《〈青春線〉上》,對影片創作經過作了較為詳盡的說明,並表示熱誠地期待著‘朋友們和觀眾們給我以最嚴格的批判’。但是,出乎姚蘇鳳意外,影片公映後不僅一般的副刊雜誌,甚至連《每日電影》也沒有收到一篇有關影片的批評文章。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第二天姚蘇鳳又在《每日電影》上發表了《〈青春線〉自我批判》,在對劇本、導演進行自我批判的同時,並再次表示‘有待於朋友們的批判的再批判’。但是,直到《青春線》第一輪公映結束,各報刊雜誌對於《青春線》的批評是一片沉默,而且觀眾對《青春線》的反應也十分冷淡。事後,有人嘲笑姚蘇鳳因《青春線》公映後各報紙不予批評而大窘。”【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