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不需要你做,交給我便是。”蕭瀾握住他的手,“隻管安心在家裏養鳥養花,下棋看書,再嘬一嘬你的茶壺,好不好?”
陸追背起手:“聽起來像個小老頭子,我不幹。”
“那寫字的活交給你?”蕭瀾又提議,“請柬和對聯。”
這挺好,陸追欣然答應,下午的時候,就打發阿六去街上買來了上好的雲方徽墨。既是寫請柬,那自然就不能龍飛鳳舞,得一個字一個字認真來,嶽大刀又替他泡好清茶,點好熏香,連椅子上也鋪了軟墊,總算將人留在了這舒舒服服的小院裏,不再背著手到處溜達插話,搞得大家都頗為慌亂。
百餘張請柬寫完,陸追又寫了兩副喜聯,落筆之時,巷外小童正在追逐打鬧,院中四處都是豔豔紅色,天邊亦是金霞灼灼,丹桂飄香風散四野,美好到不像話。
按照規矩,在成親前夜一對新人要分開,陸追也就暫時搬到了丞相府,他原以為自己會醒一夜,可腦袋方一沾到枕頭,就有睡意席卷而來,於是就閉著眼睛迷迷糊糊想,是啊,為何還要失眠呢?所有苦難與傷痛都已經成為往事,餘生便隻有長樂安穩,這般無憂無愁,哪裏還用輾轉反側,自當裹著大被,睡他個日上三竿。
宅外,蕭瀾靠著牆壁,仰頭看天邊繁星爍爍,眼底落下一片溫柔銀河。
翌日清晨,陸追是被一陣鞭炮吵醒的,眼一睜就有一群人嘩啦啦湧進屋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驚得他險些跌下床,也不知是被誰一把拉起來,稀裏糊塗就套上了喜服,玉冠束發金帶纏腰,越發襯得麵容白皙身姿挺拔,溫柳年圍著他左右看了兩圈,稱讚道:“若讓劉大人看到,怕是又要嗚咽三五天。”
劉大人叫劉大炯,朝中二品大員,家中適齡待嫁的孫女侄女外甥女一大群,眼巴巴盼望了陸追三五年,豈料最終還是落入了旁人手中,可不得捶胸頓足,涕淚漣漣。
這頭亂,蕭瀾那頭就更亂,偏偏阿六還記不住什麼時辰該做什麼,馬剛牽來就開始放炮,差點將飛沙紅蛟嚇得竄出家門,頓蹄仰頭一聲長嘶,讓門口喜婆受了驚,手中一盤合歡花瓣全部灑在了地上,眨眼就被來往忙碌人群踩成髒兮兮的紅泥,陶玉兒見了又高聲叫人來擦,嗓音尖銳,吵得眾人頭暈眼花,越發焦慮。
正陽街上,百姓也一早就湧出家門,準備尋個好位置看熱鬧。楚淵雖說節儉,卻也不是吝嗇,大筆一揮賜下百餘匹紅錦,熱熱鬧鬧搭在了街道兩旁的樹梢枝頭,裝扮出一條喜慶吉祥的長街來,又下旨在三日之後,百姓可自行將紅錦取回家中,裁衣做衫,順便沾沾一對新人的喜氣。
聽著外頭鬧哄一片,陸公子獨自抓過一把瓜子磕,早上也沒人給飯,隻有一碗粥果腹,這陣正餓得慌。
“爹,你怎麼這陣還吃呢!”阿六急急忙忙衝進屋門,“快快,擦擦嘴。”
陸追問:“來了?”
話音剛落,鞭炮聲便驟然響起,院外眨眼衝進來一群人,打頭的自然是蕭瀾,他眉目俊朗英姿勃發,如星眼底帶著淺笑,看著坐在桌邊的人,也未說話,隻衝他伸出右手。
陸追也笑,笑得如同三月春風,看著麵前人的雙眼,恍惚間卻又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回到了那溫情夏夜,在陰冷潮濕的冥月墓中,也是麵前這人,握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用稚嫩而又認真的語調說了一句,將來我帶你走。
帶你走,帶你去塞外,帶你去雪原,帶你去大理看花,帶你去中原逐日,帶你去做人世間一切逍遙而又快活的事情。
一轉眼,已是往事如煙,幸而在苦難之後,一切都是最圓滿的模樣。
“這麼多人呢,哭什麼。”蕭瀾低笑,用拇指輕輕蹭掉他的眼淚。
陸追將臉埋在他胸前,啞聲道:“嗯。”
蕭瀾拍拍他的後背,索性將人打橫抱起,在一片歡鬧聲中帶出了門,翻身躍上飛沙紅蛟,如同閃電奔雷一般,直向金玉坊而去。
身後眾人驚了一驚,待到反應過來時,一對新人早已不知所蹤,便趕忙吹著嗩呐打著鼓追上前去,看這吵吵鬧鬧一大群人跑過長街,引得兩側百姓愈發高興,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管跟著笑便是。
“吉時,吉時可不能提前啊。”喜婆在後頭扯著嗓子叫。
陸追卻不想管什麼吉時不吉時,他被蕭瀾緊緊鎖在懷中,閉上眼睛之後,耳邊便隻剩下了颯颯風聲,心裏頭太過暢快,暢快到他甚至不想管這條路究竟是通向何方,隻想與心愛之人餘生都共騎一匹馬,在天地間逍遙踏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歸家下馬之前,蕭瀾不忘在他耳邊落下一個安慰淺吻,是此生唯一的珍寶,也是唯一的眷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對拜。
三拜之後,便是百年好合,永結同心。金絲纏酒盞,玉杯曳華光,一道灼熱入喉,將過往所有坎坷都燃為一把烈火,而在荊棘焚燒殆盡後,唯有一對蝴蝶衝出餘燼,翩然華美比翼齊飛,恩愛兩不忘,白首不相離。
這場喜宴直到深夜方才散去,陸追靠在床邊昏昏沉沉,半是醉意,半是困倦——或許還有白日裏被鑼鼓嗩呐吵出來的嗡嗡聲,估摸要繞個三五日。
蕭瀾輕輕關上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