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追抬起眼皮問他:“你喝醉了嗎?”
“都是水,你說醉沒醉?”蕭瀾蹲在床邊,將他的雙手握在掌心,笑道,“看你看得心醉神往,倒是有可能。”
陸追道:“油嘴滑舌。”
“累了?”蕭瀾坐在床邊,讓他靠在自己懷中,“歇一會兒。”
“這可真是個體力活。”陸追嘟囔,“又不給飯吃,還要一早就起來,拜完這個拜那個,衣服比鎧甲還沉。”上頭也不知繡了多少金絲銀線,抽出來買米能吃好幾年。
“一輩子就這麼一回,忍一忍。”蕭瀾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又去桌邊端了兩杯酒,“累就早些歇著,不過這交杯酒可得喝。”
陸追乖乖接過那紅豔豔的酒杯,又與他繞過手臂,四目相接時,卻沒來由就一緊張,看著他半天沒說出話。
蕭瀾問:“傻了?”
陸追抿抿嘴,仰頭一飲而盡。
蕭瀾好笑,捏著他的下巴晃晃:“這是交杯酒,喝得這般氣壯山河做什麼,要去上陣殺敵?”
陸追往後退了一步。
“還是……”蕭瀾卻不肯放開他,單手將人攬入懷中,繼續在耳邊低語,“還是要在這紅紗帳中,讓我見識一番你有多厲害?”
吐息曖昧,陸追險些被那濕熱氣息勾得膝蓋發軟站立不穩,眼前景象一晃,已是整個人都跌入雲錦被中。
玉扣鬆散,層層衣衫覆落在地後,帳中就隻餘下春光無邊。蕭瀾將他的手壓在枕側,十指緩緩相扣,低頭用微涼的唇覆住那一抹緋紅,意料之中引來身下人一陣戰栗。陸追睫毛顫抖似蝶,很快便染上了一層朦朧水霧,如飛柳城外霏霏煙雨,又濕又軟。
蕭瀾環緊他纖韌的腰肢,攻城略池肆意進退,聽耳邊聲聲婉轉低吟,再堅不可摧的心,此時此刻也悉數化為繞指纖柔,隻想給他更多,也隻想要他更多。
陸追半撐起身體,眉頭緊緊蹙在一起,揚起的脖頸纖白如玉,一頭黑發滑落肩頭,遮住斑斑吻痕,掩沒緋緋桃|色。
芙蓉帳暖,春宵綿綿。
數月之後,眾人動身離開王城,一路乘船出海,前往星落仙山。暮春三月,島上正是煙嵐繚繞雲霞薄薄,百鳥鳴於花間林裏,高樓玉台精巧林立,不似汪洋孤島,倒像江南古鎮。海碧一身素衣站在碼頭,隻遠遠看見陸追,便已淚如雨下,再一見陶玉兒,想起墓中那些歲月,更覺恍如隔世,歲月蒼蒼。
海碧身後另有一對中年夫婦,還未等她介紹,嶽大刀便已經脆生生叫了爹娘,歡快跑了過去。阿六頓時就緊張起來,扛著金絲大環刀不知該不該跟過去,下船時還險些跌倒,看得陸追直歎氣,這般扭扭捏捏,哪裏像是朝暮崖下來的土匪,就不能霸氣一些。反而是嶽大刀,大大方方把人拉到了前頭,張嘴就說要嫁,嚇得嶽夫人險些當場就昏過去。
一家人重聚仙島,自是和樂融融。海碧也極喜歡蕭瀾,閑暇時分,經常會與他一道談天說笑,當然,內容大多與陸追有關,從王城山海居到蒼茫朝暮崖,一件件一樁樁,蕭瀾都隻挑好的說,伴著清茶果點,經常一聊便是一整天。
待到盛夏來臨,島上又熱熱鬧鬧辦了另一場喜事——阿六與嶽大刀的喜事。兩人輩分稀裏糊塗,聘禮嫁妝也是稀裏糊塗,卻唯有一件事不糊塗,一個非她不娶,一個非他不嫁。
嶽大刀身穿鳳冠霞帔,偷偷將蓋頭掀起一角,看喜轎外那騎馬相隨的結實背影,眉眼俏麗,麵飛紅霞。
再過三月,眾人辭別陸無名與海碧,重新揚帆起航,迎著朝陽踏上歸途。
朝暮崖,深雪隆冬。
萬丈懸崖峭壁上,有一人正負手而立,衣袂翻飛黑發逐風,伴著孤陽淺雪,清雅秀麗,如仙人下凡。
蕭瀾一路尋來,用披風將他裹住:“怎麼一個人跑這來了?”
“想出來看看雪。”陸追隨手一指,“那處山洞,能看見嗎?”
蕭瀾點頭:“想去?”
“不想,大哥不準我去。”陸追笑道,“初來朝暮崖時,我好不容易才尋得這處山洞,又花了大力氣將裏頭收拾得幹幹淨淨舒舒服服,原本想用來看書喝茶發呆,隻是還沒過兩個月,就被大哥硬搶去討好溫大人,你說他缺不缺德?”
蕭瀾從身後環住他:“我再替你尋一處。”
“不用了。”陸追握住他的手,搖頭道,“我當初要這山洞,隻為能安安靜靜想你,現如今你就在我身邊,還要它做什麼?”
蕭瀾怔了片刻,也跟著笑:“也對。”
一世不過短短數十載,恩愛纏綿尚嫌不夠,又哪裏舍得再讓他再去什麼山洞溝壑,隻想將餘生都像這般鎖在懷中,結發執手,片刻不分。
山中再度飄起小雪,天色也逐漸變暗,兩人便離開懸崖,手牽手慢悠悠往回走。過了一陣,陸追像是累了,蹲在地上耍賴,蕭瀾隻得將人背起來,歎氣道:“你看,就說遲早會被我慣壞。”
陸追笑著摟住他,發間落下星點殘雪。
一雙璧人漸行漸遠,背影終是隱入茫茫風雪深處。
天地唯餘純白一片。
剔透晶瑩,無瑕無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