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同歸】白首不相離
王城外, 秋南山, 山腰有一處涼亭, 初春能觀花, 盛夏能納涼, 而到了這無盡丹霞染紅霜的秋天, 就正好用來給一對有情人對坐小酌, 順便再看遠處人頭攢動車馬粼粼,宛若巨龍遊過山間。
那是得勝歸來的大楚軍隊,由天子統率, 今日進城。文武百官一早就侯在了城門前,百姓亦自發站在街道兩旁,準備迎接回家的將士。陸追原本也是想擠到最前頭的, 結果人實在太多, 連自家山海居也被食客堵了個嚴嚴實實,蕭瀾索性便帶他出了城, 尋到這處涼亭專門給他看熱鬧。
陸追卻鬱鬱道:“離這老遠, 人都像螞蟻一般, 有何看頭?”
蕭瀾問:“莫非你還想仔仔細細看清每一名大楚將士的高矮胖瘦?”
陸追:“……”
蕭瀾替他添了一杯酒, 笑道:“城裏人擠人的, 哪裏有此處自在, 再喝一杯?”
“不喝。”陸追單手撐著腦袋,“再喝要醉了。”能在這秋風霜林中得一場酩酊醉,雖說也是趣事一件, 但有你在很難說了, 估摸風雅不起來,與風流也沒關係,倒是極有可能下|流。
蕭瀾湊近:“那親一個。”
陸追單手在桌上一拍,清風劍被震得脫鞘而出:“先打贏我再說。”
“打贏你,可就不單單是親一個了。”蕭瀾悠閑提醒,“考慮清楚。”
話音未落,三尺長劍已逼至眼前,他側身一閃,手中烏金鐵鞭騰雲斬風,帶出一道虛幻光影——當真是兵器譜上排行前列的武器,戰場上能殺敵,霜林中能調情,百餘招後,蕭瀾右手一揚,柔軟鞭身輕巧纏上陸追腰肢,將他拉得向前踉蹌兩步,而後便是軟玉溫香撞滿懷。
“不打了。”蕭瀾將人抱住,“動靜再大一些,對麵山上的軍隊該以為我們是刺客了。”
陸追笑著拍他一掌:“下回不準贏我。”
“我保證,”蕭瀾舉起右手,“穩輸。”
自家媳婦,莫說是輸一回,輸一輩子都成。
這天直到日暮西山,兩人方才手牽手回了王城,趙越與溫柳年還在宮中沒有回來,而在飲馬胡同的小院裏,則是一早就掛起了燈籠,阿六在院子裏撐開一張飯桌,廚房裏煎炒烹炸沸騰喧鬧,八盤涼菜先擺上桌,鍋裏還燉著雞,香味能一直飄到巷子盡頭。
溫柳年饑腸轆轆,腹如擂鼓,迎著飯香一路小跑。
趙越哭笑不得,這是三天沒吃飯還是怎的。
陸追與蕭瀾早早就站在大門口,親自將兩人笑迎到家中,阿六一邊開酒壇,一邊攛掇嶽大刀去摸一下這位丞相大人的手,據說是文曲星下凡,摸了將來就能生狀元。
陶玉兒替溫柳年盛了一碗湯,又招呼趙越多吃些菜,眾人說著南海與西北的逸聞趣事,歡聲笑語,喜樂融融,而比這處小院更熱鬧的,則是整座王城,百姓自發將接風宴擺了一場又一場,直到半個月後方才撤去街上桌椅。
而也是在半個月後,楚淵才終於處理完堆積公務,有空召見蕭瀾與陸追。在此之前,他已看過了所有關於西北之戰的奏報,對蕭瀾自是欣賞有加,因此當晚便與西南王一道在宮中設下宴席,又召文武百官前來作陪,一時間金雲殿內美酒飄香絲竹縈繞,宮女們雲鬢高聳,素手捧著羊脂玉盤,蓮步輕移穿梭席間,環水高台上,西域舞姬身姿曼妙反彈琵琶,腰間瓔珞翻飛,宛若出自壁畫,一顰一笑,皆美不勝收。
盛世自當如此,卻也不該僅僅如此。三日後,陸追將自己整理謄抄的各類典籍製度上呈楚淵,由農工商法四個方麵,將千百年前那繁盛而又強大的東方古國重新複原於紙上,詳盡細致,栩栩如生。除此之外,更有一本他親自編寫的烽煙集,以陸府的興衰起落為主線,串聯起了那整個黑暗而又壓抑的時代,群雄割據狼煙四起,將士們的鮮血將大地也染成深褐,百姓無家可歸流離失所,死於非命者數以萬計,生命如同最卑微的螻蟻被權貴肆意踐踏,亦不知有多少“白玉夫人”,被生生扼殺在了最好的如花年歲中。
楚淵閱罷之後喟然長歎,連稱陸家有大功於天下,兩日之後頒下詔書,賜陸追良田千畝錦緞千匹,封盛國公。再過三日,府中又迎來一道聖旨,蕭瀾征戰西北功勳卓著,封長安將軍,官居三品。
一時間,陸府門前車馬粼粼賓客絡繹,將小小的胡同塞了個水泄不通。阿六揣著手笑容滿麵,禮就不用送了,不送了啊,大家喝杯茶趕緊走,我爹他還在忙。
忙著成親。
吉日定在九月初八,宜嫁娶,宜嫁娶,宜嫁娶。
陸追初時尚且悠閑自得,覺得成親這種事,隻要有一對新人,有長輩朋友,有屋宅喜宴,便能熱熱鬧鬧辦下來,著實沒什麼需要慌亂,可眼看著距離成親之日越來越近,他卻也無緣無故莫名其妙,跟著旁人一道緊張起來,看到裁縫上門就覺得八成是喜服破了,看到金匠又覺得肯定是玉冠被偷,連山海居一條魚發了臭,也會憂心忡忡問一句是不是食材準備多了,都壞了,不如趕緊再重新訂一批。
蕭瀾哭笑不得,帶他回了臥房:“你這是來故意搗亂的?”
怎麼能是搗亂呢,明玉公子很冤枉,我分明就極想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