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公平,”見我無動於衷,安娜低低說了一句,“她們憑什麼欺負你。”
“算了吧,安娜,”我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她卻已經站了起來。眾目睽睽之下把我的作業本從公示欄裏取下來。這一取,確是表明了立場。
我的作業本,還是經常失蹤,並且是和安娜的作業本一起“雙宿雙飛”了。
“你以為你是誰啊,沈南風,都叫你不要管我了,你以為我們很熟嗎?”我把我們倆的作業從辦公室拿回來,心裏卻住滿了委屈,“你看,你得到了什麼。”我問她。
“什麼也沒得到嗎。”安娜眨著眼睛說,“但是比我看著你被欺負好多了。”
我真的是哭笑不得。
沈南風,你還真把我當朋友。
後來的作業本事件也終於平息了。主要原因還是,安娜的英語,居然考了個全校第一。
這件事至今想起也覺得好笑,畢竟畢業三年以後,學校也破天荒地取消了班級等級的劃分。
安娜和我聊起這件事的時候還半帶著自豪。
“我管你了,哪裏還有不對的。”回家的路上,安娜突然摟著我的腰。那是一個不再一瘸一拐的安娜,比舞蹈教室裏更加鮮活著的安娜。“雪,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要寫信給我呀。”
不知道在安娜的認知係統裏,信件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是我記住了這句話。或許天才的思維,總是和正常人有些不同。
所以,我在和她的每一場比試裏都輸得心服口服。
4.生命是一場無休止的掙紮,男人將之化為戰爭,女人將之化為舞蹈
不知道什麼時候,安娜開始喜歡上英語,她幾乎能把那些經典英文電影裏的台詞倒背如流。雖然我並不是那樣的有外語天賦,卻一直被她拽著看那些外語電影。
安娜的腿恢複得很好,受傷期間大量的鈣質甚至還讓她又長高了一些。
抻個懶腰,她對著我笑。嘴角懶懶的味道,卻配著一副明眸皓齒。
那段時間安娜在班上擔任英語課代表,總是早早就來空無一人的教室放磁帶。活該拉上了一個愛睡懶覺的我,導致我整個中學時代都沒有好好睡夠過。這也可能是後期我一直都沒有長高的原因之一。
那是一個很清朗的早晨,空氣裏飄蕩著槐樹新葉淡淡的味道。
教室裏空無一人,安娜突然爬上我麵前的課桌上,閉著眼睛,嘴角藏著一絲笑意。那樣的她像凝固了似的,即使在未來的很多年,都深深印在我的記憶裏。
“what color are my eyes?”
“嗯……‘They're brown.’”我有點措手不及,按照《末路狂花》的台詞機械地答道。
“笨蛋,”安娜依舊閉著眼睛,她撅著嘴,像是生氣了一樣,“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她向我伸出手,我下意識地接住了從課桌上跳下來的安娜,她很輕很輕,就像是一片羽毛那樣。
悄悄地,落在我的懷裏。
“但是,柳雪,不論發生什麼,我都很高興,能和你在一起。”
安娜抱著我那一次,我意識到,對於從小淹沒在各類舞步節奏總的她而言,我可能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朋友。
一個,她願意相信,並且擁抱的朋友。
也許她不知道的是,這也是我第一次被人擁抱。擁有,一個叫做朋友的禮物。
那是我和安娜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學年。記憶裏遙不可及的她,現在就這樣活生生地在我身邊。
她愛笑,帶著兩個漂亮的小酒窩。
在學習舞蹈的時候,安娜很少笑。按照沈老師的話來說,舞蹈需要深情投入,莫名其妙地笑,是不對的。可是,我喜歡現在這個,對著我笑的安娜。不論她是戴安娜的安娜,還是沈南風的安娜。
“雪,如果可以的話,你以後想要當什麼。”
“我想要……有一個自己的樂隊……”這是一個連父母都沒有問過我答案的問題,可是話還沒說完。安娜突然笑了,從那種賢良淑德的笑不露齒到站不穩扶住我的肩膀。錄音機裏磁帶停頓的聲音還在耳畔,她直起腰來說,那以後,我們一起組個樂隊吧。
那一刻,我唯一知道的是,她也是我的安娜。
5.有一種鳥是永遠也關不住的,因為它的每片羽翼上都沾滿了自由的光輝
中考結束後,安娜拉著我在油菜花田裏奔跑時,這樣一句話突然從腦子裏冒出來,並且怎麼也不願意散去。
升上高中前我問安娜,如果高中我們不在一起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那時,安娜背過身去,好像什麼也沒說,也好像輕輕地答了一句“嗯”。
她會記得嗎。我的安娜。
不出所料的是,安娜果然被本市的重點中學錄取。而我,順著居住地址分到了周邊一個普通的學校。
沈老師一家還是看不出半點高興。不像我,在被父母親輪流狠揍了一頓以後,不成器的我還是乖乖去了家附近的普通高中。
父親黑著臉,手裏的煙蒂狠狠地摁進煙灰缸裏。
“你看看人家沈南風。你看看你。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你考不上重點,我能幫你嗎。”父親的盛怒表現在煙灰飄揚的高度上,可我隻是專注地盯著飛舞的灰燼,整個腦袋裏,竟然都是沈南風。
那個愛笑的沈南風,那個給自己取名叫安娜的沈南風,那個閉著眼睛跳進我懷裏,說再也不會分開的沈南風。
我的安娜,是哪一個沈南風。
安娜還是想要和我結伴去上學。高中的第一天,她起得很早,帶著軍訓服站在我家門口等我。
“柳雪,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軍訓。”
安娜認真地看著我,眨了眨眼睛,“還有呢。”她穿著軍訓服顯得空空蕩蕩的,急速生長的身體略微消瘦。安娜調皮地一笑,伸手擺出了個芭蕾舞的姿勢。
我說不過安娜。我從小到大就沒有在這方麵贏過她。
但是我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下意識地四下張望,像是做賊心虛一樣把前天熬夜寫好的信封塞進她手裏。做完這一切以後,竟是像害怕早戀被抓的孩子一樣心虛。
晚一點的時候,你再看。感覺空氣突然變得稀薄,我向前跑了幾步,都沒敢回頭看一眼安娜。
她會高興嗎。收到這樣的生日禮物。
那是我花了一周時間,寫給安娜的“情書”。折在特意從文具店買回來的藍色信封裏。我喜歡她,並且感謝她。一直以來,都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矮個子離太陽更遠。總之第一天軍訓,我們班倒下了好幾個女生,唯獨就是沒有我。
不知道安娜,有沒有因為軍訓的太陽倒下。
傍晚,我曬得一臉通紅,站在安娜的學校外麵等她出來。
雖然不是一個學校,軍訓服卻是大同小異。我在安娜的學校門口足足站了半個小時,也沒有等到她歡快地撲過來叫我的名字。
安娜是走了嗎。可是她明明知道我會來等她放學。
“那個女孩是誰,外校的嗎。”
“肯定是,你看他的軍訓服,肯定是那邊的D中的,我們離她遠一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兩個將頭發盤在腦後的女孩向我這邊看了一眼,便匆匆離去。
在她們眼裏我是什麼。這樣的我,真的是“近墨者黑”嗎。
我靠著學校的鐵欄杆,向裏麵看了看。那裏有白色的石雕,還有爬滿走廊的青藤,整點的鍾聲是工人敲響的,銅質的鍾鳴音一直環繞在學院上空。這真的是一所很棒的學校,和我所在的地方根本沒有可比性。
然而,比這一切更令我難以忘懷的,卻是綠意深處,正在上演的一幕。
我看見安娜,低著頭,把藍色的信封分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或者更多。
藍色的紙片沒有像雪花一樣落下來,站在她對麵的女人微笑著點了點頭,遞過廢紙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