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卻像是窒息一樣。
安娜,我在你的心裏,究竟是什麼。我下意識地往後靠,險些被台階絆倒。
可是,安娜還是走了出來。從那所驚豔的校園裏走了出來。
“雪,你一直在等我。”
我幾近放棄,全身的每一處細胞都開始恍惚。她卻走了過來。臉和被太陽曬了一天的我一樣,都是通紅的。
我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麵,安娜也出奇地安靜。
“南風,明天起,我們還是不要一起上學了。”我說。
“雪,你怎麼……”安娜試圖伸手來牽我。的確,她的手和我的身體有了片刻的接觸。安娜的手心是涼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一樣。
“不為什麼,我們本來就不在一個學校,還要強行捆綁銷售,多不好。”
我隨便找了個借口。不知道安娜說了什麼,我的腦子裏卻是一直嗡嗡一片。我知道我想聽她說什麼。我在等她告訴我。
雪,不論發生什麼,我們都在一起。
隻是,那天的安娜說了很多話。唯獨沒有說這一句。
她說:“好吧。雪。如果你已經決定了的話。”
我的心像是被丟進了冰窖裏一樣。麻木,冷酷,難以觸及。像是產生幻覺,許多不同的詞彙從我的耳朵裏灌進腦袋。像是碎玻璃一樣,把回憶分割開來。
安娜沒有等我。
在這之後的第一天,第二天,直到最後一天也一樣。
我早早站在一起上學的路口轉角,距離自家家門兩個公交站的路程,一日又一日地期待著一場巧遇。
很多人說,女孩子的友誼是脆弱的。它柔韌到隻要一點縫隙,都可以被輕易撕碎。
我們曾經那樣珍視的許多事物,最後都將這樣消逝。就像被放入溫水中加熱的玻璃球,隻是在等待一個壓力適中的時機,爆裂開來。
6.我再也沒有遇見一個像安娜那樣的女孩
有點小聰明,有點率直,還帶著幾分倔強和勇敢。
高中的安娜到底怎麼樣了呢。聽說給她寫情書的男孩不在少數。她再也不會接著我那封幼稚的“情書”,一臉受寵若驚了吧。
我沒有難過。我的確是個不被人喜歡的孩子。
從童年瘋一樣的玩耍開始,我便和安娜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並不是她,背不下那些單詞和句型,考不上重點中學,甚至在身高上,也輸給了後來居上的她。
在千軍萬馬擠在獨木橋上頭破血流的時候,安娜卻早已被實名推薦製送去了C大。那個我想了很久,準備了很久,最後也沒有考上的地方。不過這些,都已經是後話了。
父母還是象征性地宴請了幾位朋友,祝福我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沈老師提著一小節煙花站在舞蹈班門口時,一切便已被知曉。
比考試考得不好更令人難過的是,和你走過一樣路的朋友,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
這句話沒有一點仇視的味道,隻是就事論事而已。在為別人感到開心時,才會更深刻地領會到自己的難過。
畢竟,走在人生這條路上的,我們始終都是一個人。
柳雪。已經再也不會有人,閉著眼睛從課桌上跳下來,抱住你了。
黑板上倒數的日期越來越近,我了解這一切也最終將化為煙霧消散。
7.有些事情,我怕一旦錯過,就再也沒辦法挽回
我依舊碌碌無為地生活工作,沒有閑暇去理會青春結成的疙瘩。有些順理成章,安分守己地度過了幾年大學時光。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值得懺悔的,那應該是和室友一起,將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用於批發市場販售劣質的衣服和假鞋。
我看得清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就像秒殺了特價團購,站在五星級自助餐廳的落地窗麵前時,還是帶著一股子窮酸和怯懦。
那個和我一起賣假鞋的室友最後找了個開著過氣寶馬的男朋友,在深夜的道路上風馳電掣。而我,卻獨自轉手了剩下的衣服和鞋子,跑去大學生創業的快餐店裏送外賣。
安娜見到我的時候,正是個大雨天。
雨天的外送提成更高,我兜著大一號的雨衣興衝衝地在雨裏穿行的時候遇見她。那時候的安娜,就站在寫字樓的落地窗前,一言不發。
“您好,這是您的外賣……”
她轉過身來看我時,眼神有了刹那的失焦。她並不慌張,相比之下,我卻手忙腳亂。
“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她輕輕地發問。
“沈南……”我還沒來得及念完她的名字,嗓子裏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那是安娜啊,是安娜,是我的安娜。我這樣想著的時候一股羞恥感也從心頭升起。我害怕,這一切都隻是我的自作多情。
“帶我走吧,雪,帶我一起離開這裏吧。”
鬼使神差,我也弄不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究竟是被什麼力量驅使,雨聲淹沒這座城市之前,我再沒有這麼踏實地感受到溫度的存在。
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頑劣的孩童,也理解她當年的所作所為,女性的友情遠遠來得比想象中委婉,離開得比記憶裏溫柔。
猛然想起了當我還是孤身一人時,那個給過我溫暖的女孩。
“雪,你寫給我的信,我後來找回來了,一片一片,又拚回去了……可我在你家門口等了很久很久,你一直都沒有出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弱,雨聲很大,大到我幻聽起她在念著我的名字。
雪,雪,不論發生什麼,我都很高興,能和你在一起啊。
攙扶著那個高瘦的女孩一路磕磕絆絆到公寓,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她的聲音不斷在我腦海裏回響,一遍又一遍。
那個沈南風人生果然一路平坦,她的生活就像是偶像劇裏描述的那樣,從大學畢業保研出國,到偶遇高帥富,一切的一切,都像走著電視劇裏的老路子。
她差一點點,就變成了願望裏的戴安娜。戴上王冠,俯視無數碌碌無為的柳雪。
那些事情她沒有再告訴我。這麼久以後,我隻問過她一個問題。
“南風,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你會繼續跳舞嗎。”
“如果,我是真的戴安娜的話。也許吧。”
8.如果我也有吉他,唱一首歌,給安娜
安娜回到小鎮時,沈老師去接她了。
她們肩並肩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安娜接過了沈老師手裏提著青菜的塑料袋。
她依舊是這個小圈子裏孩子們的榜樣,從保送大學到回到家鄉。隻是,偶爾也有一兩個人,提起安娜學舞蹈的事情。
自己家的孩子總會頂嘴的,沈南風沒有學舞蹈,不也考上了大學。家長卻還沒想好怎麼回答。
沈老師年紀大了以後,舞蹈教室空出來,變成了安娜的個人領域。
說來也好笑,一輩子沒有接觸過樂器,隻是跟著節奏起舞的安娜,居然開始招募屬於自己的樂隊。她的青春和叛逆來得那麼遲,又那麼溫柔。
溫柔到沈老師眼鏡片反射的光輕輕照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回到了城市,繼續在雨裏奔跑。我並不是安娜,我死撐著不走和她一樣的道路。不過,如果真的有什麼東西悄悄改變了的話,那大概是小鎮蹩腳樂隊奏起歌謠來時,我也會忍不住跟著打節拍吧。
安娜說,兜兜轉轉一整圈,還是回到了原地,這也是一種幸福啊。
陽光從舞蹈教室落滿灰塵的落地鏡裏反射到樂隊的吉他上時,安娜的臉頰上也染著金色的光。
我曾經靠著街角的路口想過無數次她的樣子。那封信藍色的紙屑在故事裏被吹來吹去,我卻遲遲沒有勇氣向她的方向再走一步。
這首歌結束的時候,你就回來吧。
樂隊的餘音還環繞在屋裏。她大聲喊了我的名字。直到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