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裏的人,總是在一瞬間便老去了。怕匆匆完成的人生篇章,還來不及留下個伏筆。
3.
楊灝第一次和花琰說了很多話,是在端午活動社團轟轟烈烈一鳴驚人之後。
花琰拿著一疊昆曲的冊子,問了很多陌生的名詞,隨後又是大半個月沒在社團活動室裏見著過她。
可楊灝並不在意。高三降臨前的最後一個暑假,他拒絕了班主任讓他去補習播音廣播,日後好“曲線救國”的路子,在戲劇社的老朋友紛紛報名學習播音的風潮裏退下來,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社團,淹沒在班級晨讀夜讀的隊伍裏。
他依舊沒有上過摸底考試的紅榜,也隻是遠遠地望一望榜單上那些被無限放大的臉。
這遲遲是件遺憾的事情。
不過有個好消息是:楊灝被學校的常青藤計劃篩選過——雖然是麵試最後一名——卻足夠給交換來的常青藤大學學生當個了小小的誌願者。得知結果的楊灝還是有幾分吃驚的,如果你有幸見過端著單詞書煮魚丸的廚子,也許他也正在為自己的口語著急。
花琰回到小攤子上是七月中旬的事情。
楊灝背對著窗外,聽到她沾著閩南語的普通話還是忍不住側著身看了看。
“還是老規矩,一碗魚丸不要蔥花?”
他端著碗放到木桌子上時忍不住笑出來。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楊灝每次見到花琰都要忍不住笑出來。隻要她在,哪怕有一絲陰霾都是不應該的。
“嗯,我今天來並不是……”她的話還沒說完,轉角走來一個穿著淡藍色襯衫的男子,“花琰,找你好久了。”他笑著說。他笑起來的樣子十分明媚。
“麻煩再給我一份魚丸吧,還是不要蔥花。”花琰說完這句話後有些不好意思,楊灝的表情有些僵住,還是轉身進了廚房。
這兩張臉他都太熟悉了。
花琰這幾次摸底的成績有些下滑,也許並不能次次都出現在紅榜上。可另外一張臉卻是長期位居榜首的明星級人物,據說還秒殺過陪同出省比賽的老師的優等生。
他背對著窗外,靜默得隻剩下瓷碗碰撞的聲音。
“楊灝,其實我今天來,也不完全是為了魚丸。”
小小的聚會解散後,花琰卻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你知道我們學校的常青藤計劃嗎,我那天忘記去參加麵試,不然很難說會不會……”
“會不會選上我,你是想這樣說吧。”
如果放在從前,也許楊灝也根本不會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可今天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點也不想失去這次機會。這裏麵也許真的有小男孩惡作劇的因素,卻著實讓得到回答的女孩子吃了一驚。
“可我也很需要這次機會,花琰,真是不好意思了。今天的魚丸我請客吧。”
就連楊灝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那時候的自己沒有把機會讓給花琰。明明隻要和她有關的事,他都願意遷就。
可事到如今,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本想隨便應付一下常青藤的事情,卻讓這個不稱職的廚師意外地發奮。花琰最終也沒有成功說服任何一個參與者轉讓機會。而楊灝在見到藍色眼睛的同齡人之後也拘束了幾天,很快就開始愉快地推銷起自家的魚丸。
或許他平時並沒有那麼話可以說,亦或許是語言的隔閡讓一些中文裏說不出口的詞彙和句子變得隨和而普通。總之,兩周的活動結束後,和耶魯的大學生們站在一起沒有一絲違和感。
我很難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可我清楚的是,如果不努力發光,還有什麼機會讓你再看見我。常青藤活動的最後,楊灝寫在留言本上寫了很長的一段話,致使交換的金發學生操著不太標準的中文問了幾遍究竟誰是“huayan”,又或者是嘻嘻哈哈地問句:你什麼時候來耶魯,我們招待你。
4.
總之,那個夏天結束後,魚丸店店主看著自己兒子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花琰還是時不時地光顧轉交的小攤子,她和從前一樣抱著參考書,話少卻溫柔。就算店主偶爾會失手在碗裏加了點蔥花,也一樣寬容。
高三真的降臨了。
楊灝終於在老爹的再三勸阻下暫時離開了廚師的崗位,帶著成摞的筆記一邊彌補一邊反思自己當年有多懶。認識到每一個當年沒有問心無愧的決定,會可能讓日後的自己後悔莫及。
而楊灝最後一次見到花琰是在學校的醫務室裏。她捂著肚子一聲不發地獨自坐在長凳上,把去看感冒的楊灝嚇了一跳。
“應該是急性腸胃炎,你最好去醫院看看,我們校醫室沒辦法給你開藥。”校醫撂下一句話,顯然是對花琰這種老病號少見多怪,已經沒了什麼熱情,“那你呢,你是怎麼了。”她接著問楊灝。
“噢,我就是感冒了,班主任叫我過來拿點藥……”
校醫竟然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從身後的架子上取下幾袋感冒衝劑遞給來人,又準備勸已經在醫務室磨了十幾分鍾的女孩出醫院看病。
“我一個人……要去醫院的路太遠……”楊灝從來沒有見過花琰這麼虛弱的樣子,他轉念一想,身在精英班的花琰肯定不可能這麼辛苦吧,連願意陪她去看病的人都沒有。自己也還是不要過多插手為好。
“那拜托你同學陪你去吧,我給你開兩張請假條,說明下情況。”校醫開假條的姿勢異常熟練,完全不受蜷縮在長凳上的病人的情緒影響。秋天的小城有點冷,校醫室裏開著暖暖的熱空調,電視劇裏配樂的調調叫楊灝有些神情恍惚。
“我去幫你叫個同學吧,你在樓下等我。”他順手將感冒衝劑塞進口袋,一步還沒跨出去,卻被身後的女孩輕輕拽住。
“麻煩你了,你可以陪我去醫院嗎。”
男孩剛跨上樓梯的動作,突然就僵在了半空。
也是那個時候,楊灝才知道,在精英班學習的花琰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悠閑自在。
花琰在高二那年選了理科,自從她的名字從學校紅榜上褪去以後,本身的存在也鮮有人問津。至於為什麼口口聲聲說要念中文的人卻選了理科,一根筋的楊灝真的沒有想過那麼多。或者是,他對於她的了解,也僅僅限製於幾句尋常的問候罷了。她在的世界離他那麼遠,這座學校的紅榜上難得有非精英班學生的名字。
“我記得之前你和年級第一的那個男孩,他也是理科吧。”楊灝想起自己班那群飽讀詩書的女孩子,覺得理科也許也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花琰並沒有答話。
精英班的老師喜歡一句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小城的秋天很冷,他帶著她擠公交時有些尷尬。
花琰下意識地蜷縮成一團,楊灝花了好大力氣才在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裏支起個空間以免她在擁擠的人群裏受傷。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害怕人群裏突然出現個熟悉的麵孔,又期待會被哪個熟人遇見。
緩過神來的魚丸店少年突然想:在虛無縹緲的校園傳說裏,是不是也曾有過關於他和花琰的故事。
關於那些青澀的日子,和化不開的夢想。
5.
往返最近的醫院需要近一個小時,好不容易帶著病號到達醫院後的楊灝才想起來,自己的感冒也還沒有好。
“26號,花琰。”
“快去吧,我在外麵等你,”楊灝全身上下就帶了個車費和掛號費,再說,他還想借著這個空當喝掉自己的感冒衝劑,“你家裏人電話告訴我一下吧,我去通知她們來。”
“楊灝,拜托你了,可以先不要通知我的家人嗎。”她低著頭時,楊灝幾乎愣住了。可是現實完全沒有給他足夠反應的時間,叫號的催促再次響起。
“26號,花琰。26號,花琰。在不在,不在下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