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千步和魚丸店少年(3 / 3)

“快去吧,”楊灝下意識地摸了摸眼前女孩的頭,左手邊她冰冷的手指輕輕鬆開了。整個過程一氣嗬成,自然不造作,就像是年紀相仿的哥哥陪著妹妹來看病一樣。你瞧瞧,這話說得好笑。明明前不久,他路過她的教室門口,大家還像是陌生人。

楊灝站在公共電話亭給家裏播了個電話,中學的時候家人是不允許他帶手機去學校的。他向小店的老板借了半杯水,合著感冒衝劑咽了下去。

幸運的是,花琰的腸胃炎並不是什麼大病。魚丸店的店主收攤收得很早,問路過自家門口的女孩要不要喝點熱湯。

“不是魚湯,”店主搖一搖手,又因為自己穿著的破袖套有點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才好,“一些蔬菜湯,不介意的話來喝吧。”

如果我家楊灝也有你這麼乖就好了。店主照例是要感慨這句。廚房裏背對著這邊的小廚師想要咳嗽一聲以示自己的存在。

可是這次,卻是女孩先有些不好意思了,“楊灝其實挺好的,最近成績也在進步了……”

她低下頭,雙手捂著湯碗,許久才接下來說:“他這個人其實特別好,他就這樣保持下去,說不定能考上重點呢……”

花琰說出這句話後,過了好長時間自己也沒緩過來。她的確從來都沒有了解過,有關於楊灝的夢想。就連尋常客套的話,說起來也感覺那麼違心。

老店主隻是寒暄幾句其他的東西,這也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轉念一想,除了胃腸道的痙攣,自己一路上似乎沒有再擔心過其他的事情。這一切本該是她完成的掛號排隊,也在不知不覺中由少年代勞。

她本想說自己和來人萍水相逢,卻也完全說不過去。

“魚丸煮的久了終是要漲,”老店主突然回過身去,叫住了廚房裏的緘默的身影,“火候到了事情才能做得好。”

短暫的寂靜。花琰一邊道謝一邊從小店退出來。“謝謝叔叔,我家裏經常沒人,還從來沒有人煮過湯給我。”

老店主擺著手向她再見。小城的天空還是如同她三年前到來時一樣,閉上眼睛,從這家小店走到家的步數剛好是一千步。

花琰有勇氣去想的事情並不多。如果生活也是這樣,每個人率先能夠預知距離幸福的步數,是不是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大步地走向未來。

6.

小城六月總是陰晴不定,魚丸店候補大廚趴在窗框上等了許久,也不見走來一個客人。

有時候他也想過要勸店長改改模式,畢竟手工切魚肉並不是一件什麼特別容易的事情,再加上現在市麵上自動化的機械那麼多,誰還會煞費苦心清晨四點就起來準備。

隻是老店長也是執著的。他的最大成就就是用這家小小的店鋪養著一家老小整整十八年,就這手藝放在那,也是叫人讚不絕口的。

魚丸在湯鍋裏浮浮沉沉,過了這陣日頭,生意也許就能好一點了吧。

楊灝沒有去學校和同學狂歡,除去高考對答案的那一晚,他似乎就和這場所謂的盛宴再無關聯。成也好,敗也好,他總之是盡力了的。他甚至開始有點習慣,空氣裏湯頭的味道,和彌漫開來的濕熱感。

他沒有等到客人的上門,卻有溫柔的語調在耳邊響起。

“花琰?”替補廚師一個機靈,撩開了門簾邀請滿頭大汗的姑娘來房間裏坐坐。

“不坐了不坐了。”她笑著揮手道,停在了距離小店五米遠左右的地方。

他靠著窗台蹭了蹭滿是油的袖套,盡量不想要再把手伸出去。“我有件事情想對你說,今天下午我在南大橋那邊的公園,你認識的吧,下午五點半,拜托你了,一定要來。”

花琰那天穿著條純白色的裙子,長發編起來盤在腦後。她笑了笑,什麼也沒答。

楊灝腦海裏一直回響著叮叮當當的聲音。他按著太陽穴從窗外看過去,陽光下她的身影有點閃閃發亮。

“爸,我今天下午可能不能給你看店了,”他轉過身去給老店主打招呼。

“怎麼了,大學還沒考上,這就要罷工了,這麼有信心。”老楊照例說自己兒子一句,想想自己這十八年,也有許多該說說不出口的話,後半句也悄悄地咽了。

“那我回去了。”

“成,”老店主接過湯勺,放進湯鍋裏攪攪,似乎是無意中想起了點什麼,又忍不住要補上一句,“你媽給你買了套新衣服,就在櫥櫃那裏。”

他或許還想說,看得出來你喜歡那姑娘,喜歡就努力去爭取。可又沒好意思說出口來。剛要踏出小店的少年扭頭回去,陽光剛好傾瀉下來,總叫人忍不住配上一個大大的笑臉。

7.

楊灝到達公園大概是下午五點二十。

小城六月裏的太陽西斜了一些,天氣悶悶的,雨說下就下了。

可是在店裏看門的老楊想起兒子出門時沒帶雨傘,在五點四十分接到楊灝的電話,內容卻是,“爸,南大橋公園,咱們這裏有幾個?”

楊灝那天濕漉漉地回來了,新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領口周圍一點皺褶都沒有,甚至還有信紙浸濕過的水跡。那張信紙上,可能曾寫滿了某個人的名字,卻始終無法交還。

“回來了。”老店主搭了一聲話,卻隻得到“嗯”的回應。

那個叫花琰的姑娘再也沒有出現在轉角的魚丸小店裏。她和她包著書皮的參考書,連同溫潤的閩南腔調似乎都在一夜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一絲音訊。

楊灝順著自己魚丸店,向各個方向走了一千步,也再也沒有在路上遇見過那樣一個留著長發的溫柔姑娘。

隨後迎來的是一個,沒有陰雨,甚至明媚得有些過分的日子。

老店主在魚丸店裏熟練地數著鍋碗瓢盆,遠遠便聽見街角有人叫他的名字。不,準確地說,是叫著楊灝的名字。

“楊灝,錄取了!”

魚丸店少年的謝師宴被安排在一個午後,老店主的小攤子簡直快落成流水席,過往送來祝福的人絡繹不絕。

“娃子真是會念書啦,學校考得那麼好。”

常客路過的,總要向他道一聲“恭喜”,順便打聽打聽孩子究竟考去了哪裏。

“哪裏哪裏,楊灝他從小就笨,這次也純粹是運氣好。”

“老楊真喜歡說笑,孩子到底考得哪裏呀,改天拿個紅紙,給你寫了貼在這門麵上。”

也沒什麼,還是得多謝大家平時的照顧。老店主瞥見街坊拎著爆竹走過來,整個世界的喜悅氣息完全不亞於過年。

“廈門大學,是個好學校嘞。”

“是嘞是嘞。”老店主附和了幾句,才發現自己的發音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沾上了異鄉的腔調。

學校的有一部分紅榜,總是張貼得特別早。

楊灝沒有拐回學校去看過。如果他去過,也許他就會知道,今年由學校直接錄取法國某大學的名額,並不是空缺著的。

那張紅榜上提著他這三年來,夢境裏出現過的最多的人的名字。

而花琰參考書上標注的外語並不是出於書寫問題才叫人看不懂,而是楊灝一直拿著一顆熟讀英文的心去解讀一門更為浪漫的語言。她參與社團活動,隻不過是為了要申請大學時社會實踐的經曆。她沒有辦法通知家長,隻不過是因為找不到能讓自己父母分心的借口。

可是,我親愛的少年,你總會找到最適合你的方向,即使在這條僅僅一千步的路上跌倒無數次,又怎麼樣呢。

快遞員送來郵件時天氣很好。

那真的是老店主前半生最好的日子。

“廈大中文係呀,好呀,好呀……”他掂了掂湯勺,直著腰靠上門檻,默默念著自言自語式的語調,“誒,這腰……好像,沒那麼疼了。”

拿著錄取通知書的魚丸店少年坐在台階,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笑著流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