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老爺跟店前的夥計打過招呼,先借過來客人的一匹馬。以他的名望身份,自是無有不可。當下馬匹牽來,又請秦蘇去騎那匹黑馬,三人揚韁,便在路上小跑起來,出了石板道,漸漸加速,再出去數十丈之後,雪地開闊,放開腳力越奔越快,卷起三團白塵直向著城南跑去。
三匹馬銜尾相追,短時間內也分不出上下。胡炭性子好強,拍著馬脖子,隻是要跑在最前頭。勞老爺和秦蘇都知道他心思,自不會去搶他風頭。聽得疾風過耳,感覺與前日裏那次乘馬又自不同。胡炭心懷舒暢,一時又把所有的不快都暫時忘記了。這匹白馬當真神異,胡炭沒多久就感覺得出來,奔行如風就不說了,蹄足高起而輕落,坐在鞍上幾乎感覺不到多少震動,踏雪之聲雖然急驟,卻又不失從容,嚓嚓嚓嚓的極有韻律,讓人能聯想起名師操琴,如此不慌不忙,行有餘力,這正是名駒的能耐。
胡炭和秦蘇二人是在申酉之交出的門,在飯莊中消磨了也有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到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沿著道路馳向南門,見路上許多店鋪都掛起燈籠,照得街衢通明,因天氣寒冷,路上走的行人卻不多,因此也無須收速避人。
經過一片低矮的棚戶區域,這裏燈火就少了許多,通常三五戶裏隻有一家亮著燈,而且隻在室內照明,全沒半點光亮透到街外,此處的積雪也要比別處要深,貧困人家,每日裏光是為衣食奔忙便耗費了全部精力,更哪有多餘精神來掃除外麵積雪呢。胡炭‘駕!駕!’的吆喝著,抖韁催促坐騎,其實這馬匹神駿異常,頗通人性,又何須用主人催促,小少年也隻是喜歡這般掌控駕馭的感覺,過過嘴癮罷了。
正行之間,前方暗影裏卻迎麵行來五六人,衣色各異,黑暗裏看不清麵貌,然而幾人行動迅速,似也是術界中人。小童防備心重,經過幾人時,不免多看了幾眼。那幾人在偏僻處趕路,也沒想到在入晚時分遇見這般肆意馳騁的人,見到胡炭的雪夜獅子照著實神駿,都是紛紛注目,兩方人馬交錯而過時,胡炭看清楚了走在前頭那滿麵虯須的漢子,那人先是投來豔羨的一瞥,待得看清胡炭的麵容,便是一呆,然後麵上便湧起狂喜來。
“是這小孩!是他!就是他!兄弟們抄家夥啊!”
三人的馬匹奔行何等迅速,等到漢子一番話說完,雪夜獅子照已經領頭跑過了二十來丈遠距離。胡炭心裏微微有點緊張,沒想到出門遛馬一圈都能遇到敵人。這些人自是聽到隆德府那邊風聲的了,也不知道手底如何,夕照山的幫手可還沒到呢,此時與不知底細的敵人纏鬥實非明智,說不得,隻好先倚仗馬力擺脫掉他們。
在暗中謀劃之際,聽見後麵的勞老爺笑道:“小兄弟,你的仇人追上來了。”秦蘇聞言大驚,回頭看時,果見幾個人施展身法,高起高落的在身後急行追趕。幾人的功力不弱,後起直追都能趕得上幾匹馬的速度。
“糟了,這怎麼辦才好?”秦蘇心神微亂,還沒想到應付的辦法,那勞老爺卻哈哈一笑,道:“剛才拿了你幾張符咒,料想你還覺得吃虧呢,我就幫你料理這幾個家夥吧,省得你以後再有說道。”說話間,猛的一按馬背,整個人騰空而起,像被急風吹蕩的樹葉一般在空中淩虛躡步起來。胯下的坐騎沒了乘者,嘶鳴一聲,瞬間又向前躥出六七丈。
胡炭又驚又喜,萬沒想到這看起來隻會吃喝敗家的富家翁竟然也是個深藏不露的術界好手。當真是人不可貌相,魚蝦裏藏有崢嶸啊!正生感慨,見著勞老爺反身向十餘丈外的敵人撲去,懷裏在這時卻猛然發出一聲尖鳴,一股劇烈的跳蕩震得他胸腹發麻。
靈龍鎮煞釘!有反應了!
“附近有妖怪!是夕照山的幫手到了!”
胡炭瞬間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聯係。這幫手來得可真是時候!小童在心裏歡喜,緊張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有個勞老爺深藏不露在傍,暗處還有個隱藏的高手護駕,他還怕的誰來!隻是這夕照山的妖怪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這時候出現,真會找時機!莫不是他一直藏在暗處,見到自己陷入危險時才出現?小童心中轉過無數想法,坐在馬背上四顧張望,想要看看來的妖怪到底出現在哪裏。
然而四處矮房錯落,黑魆魆的暗地裏隻有高矮的屋脊,哪有半個人影!不光如此,靈龍鎮煞釘在響過那一聲過後,瞬間便又陷入沉寂裏了。
人呢?這是什麼情況?又躲起來了?
胡炭呆呆的發愣,這情形可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聽見後方“嘭嘭!嘭嘭!”的幾聲悶響,勞老爺已經和敵人動上了手,勁氣排濤,六個漢子齊聲發出怒吼,一人還待召喚出豢獸,隻是咒語才吐出半句就變成了尖叫,被卡在喉腔裏再也念不出來,轉瞬之間,一切重歸寧靜,勞老爺像個沒事人一般,突然就又出現在空跑著的坐騎上,一臉從容平靜,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馬背。
這勞老爺是個高人!秦蘇和胡炭在頃刻之間同時都改觀了對他的印象,肅然起敬起來。雖然見他仍是一副笑嘻嘻的不著調模樣,可是二人已經不敢再有半點輕視了。
“小角色而已。”勞老爺淡淡的說道,這次倒是沒有故作深沉。
一小樁意外,並沒有打擾到胡炭的興致。三個人乘風駕馬,不多時便從南門出來,衝出到空曠雪地裏。胡炭有心要考驗座下千裏馬的腳力,朝勞老爺說道:“我可要盡全力跑了!你們要跟上來!”一喝駕,雪夜獅子照頓時離弦之箭一般揚蹄飛奔起來。兩個大人慌忙也振鞭追上,倏忽之間,蹄聲起落不絕,在這丘崗雪地間傳響,頻密得像是暴雨打芭蕉。胡炭哈哈大笑。恣意吆喝,滿心隻盼著白馬能夠獨領,超出姑姑和勞老爺的坐騎一頭。
誰知道勞老爺座下的馬匹雖然駑劣,然而他的騎術實在精熟,雖然無法追上跑得興發的雪夜獅子照,卻也還能勉強維持著差距不至太大,而秦蘇的那匹黑馬更是讓胡炭震驚,雖然又黑又矮,速度也不像雪夜獅子照那般迅捷穩定,然而就是這麼個怪東西,速度一會兒慢一會兒快,也不用秦蘇催促,閑庭信步一般,慢時甚至落後在勞老爺身後八九丈遠,可是飛奔起來,卻好幾次超出到狂奔的雪夜獅子照前方,邊跑邊回頭,挑釁的望著雪夜獅子照。
這馬有來頭!胡炭登時上心起來,能夠這般輕易就跑贏雪夜獅子照這等名馬,又怎麼會是尋常牲畜!回頭可要問問勞老爺,這馬是什麼來曆。
三人三馬,如同一陣風一般,倏忽便在雪地上奔出數十裏遠,胡炭興致得償,自是高興非常,撮唇狂嘯,清脆的呼喊聲遠遠傳蕩開去,算是償了上一次騎馬時沒有實現的念頭。經過一番馳騁,這雪夜獅子照表現不俗,算是入他的心了。而秦蘇那匹黑馬也是死魚翻身,突然間在他心裏變得份量沉重起來。
在丘崗外繞過一大圈,看看離城已有五十多裏地,三人便自圈馬,調轉馬頭往回走。這一次不須比拚,胡炭便也沒有使勁趕馬,任它由韁而行,等勞老爺二人追趕上來,便向他打聽黑馬的來曆。
“你確信它就是馬麼?”沒想到勞老爺卻回了他這麼一句話。
胡炭吃了一驚,“這不是馬是什麼?”忙向秦蘇的坐騎仔細看去,果然,經勞老爺這麼一提醒,他在黑馬的身上果然發現了一些特異的細節。這馬的體毛並不是平順生長的,而是一片片的旋結如魚鱗,四足雖短,然而筋肉分明,揚蹄之時,那一股股的肌肉就如同扭結的麻花一般,並不像別的馬匹那樣壘壘成塊。
“你看看它的前胸。”勞老爺道。
胡炭看時,卻見在馬胸的位置,竟然一左一右,斜著側開了兩個缺口,而且行動之間微微翕合,像是鼻孔在呼吸。難怪這東西能夠如此輕鬆就跑贏雪夜獅子照,四個鼻孔在吸氣,哪匹馬還能跑得過它!不過胡炭也因此得出來結論,這不是馬匹。他見過的馬匹雖然少,但卻知道,有些異馬雖然形貌特異,但卻絕不會長出這等異狀的。
向勞老爺問起這馬的來曆時,勞老爺說前年去吐蕃遊玩,在一處山林上見有許多巨鷹聚集盤旋,叫聲淒厲,還不住的撲下樹林攻擊,數目有數十頭。待得好奇去察看時,看見這頭小黑馬駒就在山石溪流之間跳躍躲避,行動敏捷異常,地上卻還躺著十數具巨鷹屍體,當時便出手製服了它,帶回來到潁昌府,兩年養成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