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炭聽說,嘖嘖稱奇,對這匹古怪的像馬又不是馬的東西生出許多好感來。
勞老爺猜知他的想法,嘻嘻一笑,忽然便拋出了大利來:“你若是喜歡,雪夜獅子照和這隻畜生之間,你可以選一匹帶走,就當是我付給你的符咒酬金了。”胡炭心中湧起狂喜,這勞老爺如此識情知趣!他的十幾張定神符果然沒有白送出去!隻是該選那一匹呢?若是在得知黑馬的來曆之前,他是篤定不疑隻會選雪夜獅子照的,然而聽過勞老爺的講述,這黑馬如此怪異,行為又深對他的胃口,他一時之間便無法取舍了。
勞老爺見他抓耳撓腮,左右為難,隻樂得嘻笑不絕。好半天之後,胡炭仍沒選定,秦蘇已經看出勞老爺是在故意為難他。不忍心小童再煎熬下去,便笑著向勞老爺說道:“勞老爺,你送給炭兒一匹馬,你讓我們以後怎麼行走,是他騎著還是我騎,我們總是有一個人走路的,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們麼?”
胡炭聽說,登時喜道:“對啊!勞老爺,你總不能讓我姑姑沒有馬騎吧,反正你家大業大,也不差這麼一匹馬,你就把黑馬給我,雪夜獅子照給我姑姑好了,大不了以後你需要定神符的時候,我幫你多畫一兩張。”他到這時便不敢再胡亂應承,說畫個幾十上百張的大話了。
勞老爺要的就是這個。當下哈哈一笑,道:“這倒是我的疏忽了!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雪夜獅子照送給姑娘,白馬配玉人,正是合適!”
胡炭心花怒放,這下魚與熊掌二者兼得,人生快事,何勝如此!對著勞老爺的態度著實親熱起來。勞老爺邀請他和秦蘇去他莊上做客,便也毫不猶豫的答應。反正這勞老爺錢多花不完,幫他去禍害掉一點銀子,順理成章,天公地道,這事小童拿手。
二人言談甚歡。眼見著遠處城堞已然在望,胡炭看出這勞老爺是真心想要跟自己結納的,處處尊重自己的想法,心中忽然生出個念頭,便向勞老爺問道:“勞老爺,隻知道你姓勞,還不知你名諱叫什麼呢。”
他以一個孩童的身份,問尊者名諱,其實是不甚恰當的。哪知勞老爺卻不以為怪,笑著答道:“啊哈!見笑!忘了跟兩位說明了,我是姓勞,單名一個免字。潁昌府人士,不過每年裏並不固定在此,而是四處遊賞,我在別的城裏還有居所的,日後有機會,要帶你們去看看。”說著,朝胡炭拱手,又向秦蘇拱手,姿態放得極低。
“嗯,勞免,勞免,這名字好記。”胡炭在心中想著,卻又說道:“勞老爺,我還有個問題要請教……”勞老爺殷勤的說道:“請問吧,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胡炭笑嘻嘻的,湊近勞老爺,臉上現出一副神秘表情,低聲道:“勞老爺,你是怎麼把妖氣隱藏得這麼好的……”
勞免立時麵色大變,他‘啊!’的一聲驚呼,把身子驟然離遠,瞪圓眼睛,指著小童喝道:“你……你……是怎麼發覺的?”
胡炭沒想到竟然一蒙就中,哈哈大笑起來,得意非凡。其實這個懷疑他在靈龍鎮煞釘先前一響即止的時候便存有了,當時左近看不到人跡,就隻有勞老爺和那幾個隆德府趕來的敵人在拚鬥,在隨後的馳行中胡炭一再留意,果然沒發現別的異常,小童懷疑妖怪其實就藏在這幾人中間。
後來,見到勞老爺一再示好,處處為自己著想。胡炭忽然便想起了前日在那雪穀中時,錯綱和暗食幾隻妖怪提起單嫣姑姑時的忌憚模樣,單嫣姑姑似乎在夕照山頗有地位,眾妖怪都要看她麵子。再聯係起明錐先前說要給自己找個幫手來,而這勞老爺又出現得如此之巧,諸多細節一一連接起來,便有了這麼個猜想。
勞老爺自然想不到自己哪裏出了破綻。他本相是崖蜥,避役之屬,最是善隱善藏,因天賦異稟,最喜在人間混跡,從來也沒人發現他妖怪的身份。因有著數百年的經驗曆練和強大妖術在身,掙取錢財實是輕易非常,所以勞免花錢如流水一般,在各處府州都置辦有產業。夕照山向來都把他當成埋在人間的眼線釘子,什麼地方有風吹草動,他這裏都會第一時間得知,然後返報回夕照山。
三個人向城門行去,勞老爺一再追問胡炭,從何處看出自己的破綻。小童這時就故作神秘了,笑嘻嘻的,隻是顧左右而言他,被問得急了,虛話套話給他講了一堆,雲山霧罩,就是不說明原因,把個妖怪老爺氣得半死,卻又無可奈何。
眼見著離城門已近,不過數裏之遙,勞老爺恫嚇道:“快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卻故意裝作不知道?不說個明白,我就把你吃掉!”哪知還沒等到胡炭回答,他忽然間卻似有所感,把目光向前方投射過去,隻見前頭風卷白沙,濛濛茫茫一片,待得雪塵止息下來之後,皚皚的白雪地裏,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漸漸顯出了身形,正在大踏步向他們迎麵行來。
“又是敵人麼?”勞免心中想著,朝著胡炭瞪去一眼,也不知道這小娃娃在隆德府到底惹出來什麼亂子,這才半天功夫,就有兩撥人找上門來了。隻是他現在問不出胡炭的話,心頭正不爽呢,亟需找個發泄悶氣的地方,這老頭在這當口上門找茬,算是自尋死路了。
距離尚遠,那老人的形貌瞧不清楚。然而看他衣衫樸素無華,衣襟袖口還有絲絲縷縷的破損,顯然是個不太會經營日子的人物。勞免對他便有了些輕視,凡人世界是個講究實力的地方,一個人能耐如何,通常從衣食住行上就能夠看得出來。這麼個破落叫花子似的人物,竟然也要學人劫道麼?
那人行動甚快,看起來一點也不想耽誤工夫。瞬息之間便要走近了,花白頭發,形容落拓,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懷裏橫抱著一樣東西,用翠綠的軟錦包裹著,小小的一團,被他珍重至極的捧在胸口,細心嗬護的模樣。
“你怎麼連這樣的老家夥也要招惹?”勞免乜眼向胡炭說道,也不等少年回答,喝駕一聲,猛夾馬腹,坐騎‘噅!’的一聲鳴,四蹄騰空,速度驟然爆發,便向那老人衝撞過去!
“站住!”勞免朝那老者喝道,還在半途中時,便已經躍離了馬背,他故意要做給胡炭看,身上妖氣在這時全然沒有掩飾,盡數爆發出來,如同實質的槍戟一般,強橫無匹。暗夜的空中,隻見一團強烈的輝光蓬然炸射開來,秦蘇和胡炭隔著很遠距離感應到,都感覺到了迫人的威壓。
“謔!”靈龍鎮煞釘尖鳴起來,劇烈跳騰,幾乎要破衣而出。胡炭和秦蘇都是心中震駭,睜大眼睛看著那團光芒,這就是勞老爺的實力麼?萬沒想到,這麼一個看起來狡猾又和善的大富豪,竟然隱藏有如此驚人的手段。
“死吧!”勞免發出大喝。
“轟隆隆隆隆!”妖怪這滿蓄勁力的含怒一擊,聲勢何等驚人,震雷般的爆響從二人交手處猛傳出來,遠處的姑侄二人聽在耳中都覺得難過已極。料想敵人受了這等威勢的攻擊,怕不要碎成齏粉了。
衝天的雪幕,見證了勞免剛才傾力一擊的威力。十數丈方圓地裏,半人深的雪層被二人交擊的震蕩盡數轟成碎粉,又被狂溢的飆風掃掠卷揚到空中,從遠看去,這一大蓬成扇麵狀漫揚的雪白幕幅幾乎完全遮擋住了幾人立足的這片空地。
按著前日明錐與瘋禪師戰鬥之時的所見,這樣上騰高空十餘丈的雪塵,是不會在短時間內消失的,要在疾風的吹刮之下,浮蕩上好一陣子才會慢慢灑落。
然而姑侄兩個,在這時便見到了一幕奇景,那股衝騰上天直欲遮蔽天穹的雪白塵幔,在突然之間,像被地麵什麼巨大無比的漩渦吸攝,由蓬然外擴的狀態倏然內卷,一眨眼之後,迅速收縮下壓,最後凝結為一點,就如同一個被吹脹膨隆起來的白色布囊,在極短時間內抽盡內中空氣而收癟複原一般,場麵豁然頓空,把先前雪塵漫揚時遮蔽的景象清清楚楚呈現出來。
那老人好端端的站在原地,半步也沒退,右手單掌微伸,一團濛濛的漩渦狀氣團正在他掌中旋轉著。而勞免卻已經衣衫盡毀,渾身浴血的半跪在十數丈外的雪地裏。
那法力高強的妖怪,此時已然重傷,臉上是一副驚懼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死死的盯著那老者掌中的漩渦,發出了駭然的驚呼:“覺明者!”
覺明者!第五重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