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五點鍾的快車(3)(1 / 3)

一個身材瘦小的老婦人在屍體旁來來回回看了幾次,她穿一件羊毛呢的裙子,頭上包一塊蕾絲頭巾。這個老婦人是寡婦提沃茲娜,她有兩個當工程師的兒子,當時正跟兩個女婿一塊兒,坐在火車的三等車廂。兩個修女樣的女人跟在提沃茲娜老婦人身後,她們不說一句話,頭巾直把額頭也包住。每次靠近,人群都會自發地為她們讓路。

提沃茲娜的丈夫是在一次火車事故中被活活燒死的。她站的地方離屍體稍遠,不過還是能看清周圍的人群。她歎息一聲,好似是在比較這兩次事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喲,”她似乎在說,“有些人的死是命中注定,看看這個人吧,定是生活優渥,可惜精神出了問題。”

火車上所有的乘客都走了出來,瞧幾眼平躺在地上的屍體,又匆忙回到車廂裏,生怕有人趁這個間隙偷了自己的東西。

當乘客們從火車上跳下,采幾朵花或繞遠一點兒路來活動筋骨時,他們感覺這整個地方就是為這場意外而存在的。若沒有這意外,那綠油油的草地,那寬闊的河流,那漂亮的房子,還有陡坡對岸的教堂或許都不會存在。夕陽小心翼翼地窺視著這一切,而附近的一隻棲鴉也湊熱鬧似的飛了過來,望著人群。

米沙被這一場景驚住了,他又難過又害怕,不由得哭了出來。這一路上,自殺的那個人曾好幾次跑到他們所在的車廂,每次都跟他父親連續聊好幾個小時。他說父親的道德感、寧靜平和和理解讓他感到欣慰,他還就彙票、協議契據、破產和詐騙等問題不住地向父親提問。

“真是這樣嗎?”戈登的答案讓他驚歎,“法律可以如此寬大仁慈嗎?我的律師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呀。”

每當這個情緒緊張的男人平靜下來,他那個旅伴就會從一等車廂跑過來,將他拉到餐車喝酒。哦,他的旅伴就是那個身材矮胖,表情驕矜,胡子刮得幹幹淨淨,並且衣服穿得很講究的律師,此時他就站在死者的身旁,但臉上看不出一絲驚訝的神情。這讓人忍不住想,這個男人的死對他是否有好處?

米沙的父親說死者是一位人盡皆知的百萬富翁——日瓦戈先生。這位先生脾氣溫和,但生活放縱,對自己的行為不太負責任。日瓦戈先生到他們車廂來一看到米沙,就會情不自禁地談起他那跟米沙差不多年紀的兒子,還有他的妻子。然後他又會談自己的第二個家庭,不過跟第一個家庭一樣,他最後還是拋家棄子了。每當談到這兒,他似乎就會想起其他的什麼事,臉色因驚恐而變得蒼白,話也開始講得漫無邊際。

日瓦戈先生對米沙有一種說不出的憐愛,他或許是把對另一個人的感情投射在了米沙身上。日瓦戈送了很多禮物給米沙,每到一個大站他就會跳下車去挑選禮物,另外,一等車廂的小書攤也會賣一些玩具和當地紀念品。

日瓦戈先生總是酒不離身,他還抱怨說自己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睡過覺了。他說隻要稍稍清醒一點兒,他就得忍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折磨。

最後,日瓦戈先生衝進了戈登兩父子所在的車廂。他抓住戈登先生的手,似乎是想告訴他什麼,但又無法說出口。沉默了一會兒,他就突然地衝出站台,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此時,米沙注視著手上的烏拉爾小木盒,那是日瓦戈先生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突然,火車上起了一陣騷動。隻見一輛手搖車開了過來。一個醫生,兩個警察,還有一個頭戴帽徽的當地執事從車上下來。來人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冷冷地問了一些問題,還做了筆記。兩個警察和火車站的警衛則把屍體笨拙地拖上路堤。一個農婦忽然放聲哭了出來。乘客們都被要求回到座位上。火車上的工作人員吹響口哨,火車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