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雷金橋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差遣兩個裝卸工走過來幫忙。其中一個裝卸工架起李壽武的胳膊將他背了起來,就往山下走。另一個裝卸工邊跟隨著下山,邊問李壽文:“我們倆的工錢,你們怎麼算?”
李壽文心裏非常著急,但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不能隨便拂逆裝卸工,便說:“你們倆幫我把他背到醫院,我一個人給你們五百塊錢。”結果這個裝卸工說:“太少了,我們不背了。”說著就停住腳,還扯住前麵背人的裝卸工。李壽文見勢不妙,就趕緊說:“再加三百,每人八百。”這個裝卸工仍說:“一千以裏免談好不好?”李壽文非常無奈,說:“那就一千。”
這個裝卸工終於點了點頭,說:“這才靠譜。你怎麼就不想想,在這座山上,什麼都不拿,空著手走都非常吃力。你讓我們背一百多斤的大活人,是簡單事嗎?”
李壽文不說話了。他感覺在山上背人確實不是簡單事,但也不應該給錢太多。既然對方認可了一千這個數,那就以就以就好了。這時,背人的裝卸工喊了一聲:“換人,我不行了。”便停了下來。這個裝卸工就趕緊走過去,接著把李壽武背起來。從他們的表現看,還算敬業。換下來的這個裝卸工喘著粗氣,說:“老哥,你看我們的命運是不是很不濟,除了抬石碑就是背人,好像天生就是受累的命。哪像你們,有錢有閑有心情,為了八百年前的事,大老遠跑到狼山來沒事找事?”
李壽文糾正道:“不是八百年前,是六百年前的事。”
這個裝卸工道:“反正不是眼前的事。如果你們像我們一樣,天天為了生活而奔波勞累,還有閑心來琢磨什麼石碑不石碑嗎?”
李壽文道:“老弟啊,你不研究文化便不知道。曆史上的忠奸善惡總該有人出來說公道話不是?比如這個朱棣,不能因為他成功地篡位當了皇帝,我們就對他的殘暴惡毒滅絕人性都不計較了,而一味地歌功頌德不是?”
誰知,這個裝卸工對李壽文絲毫沒有同情,反而突然說出一段經典的話來:“你這就不對了。自古以來‘成者王侯敗者賊’,宮廷裏記載皇帝的史官是報喜不報憂的,報憂要殺頭的;而後世寫史的史官是依據前麵史官的記載來寫的。沒有文字憑據的事估計他也不敢亂寫。於是,歌功頌德就成為家常便飯,如實的揭露和批評就少之又少。如果有,也很難與真實情況完全吻合。我們雖然是幹力氣活兒的粗人,但這點道理還是清楚的。所以,你們對老輩子人立的石碑有什麼可想不通、可糾結的呢?”
李壽文不說話了。他並不是被駁倒了,而是感覺與這個裝卸工說不到一塊。這個裝卸工說得也不算錯,但他說的屬於庸常之理。尤其是他不是李氏家族的後人,對李家人因為這塊石碑而蒙羞,是沒有體會的。即使你跟他講了這些,他也仍然不能體會。因為這對他來講,是扳著不疼的牙,是長在別人身上的瘡。否則,怎麼會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句俗語呢?
這個裝卸工又緊走幾步,上去替換下另一個裝卸工。替換下的裝卸工已經汗流浹背。他用衣袖揩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說:“好好地活在當下吧,曆史上的事管他那些幹嘛?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不是?你們李家的人曆朝曆代都愛多事,你們二李就是例子。也可能因為李姓的人太多了,所以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對這一點,你們必須看開了,姓李的有功勳卓著的開明皇帝,也有專打敗仗的窩囊廢。”
李壽文感覺這個裝卸工文化不低,使用的名詞也很合適,但對其不分是非息事寧人的態度不能接受。不過,此時李壽文已經沒有興趣和裝卸工們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了。道不同不相與謀,這話是不錯的。
話說雷金橋握別了三個警察,指揮著一幹人將石碑抬到了目的地,便七手八腳地將石碑穩在原來的石坑裏。穩完以後,大家就坐下抽煙歇息。這時,四五隻狼顛兒顛兒地小跑著來到跟前,驀然間與雷金橋一幹人形成對峙。大家都知道這山上有狼,但也想不到會突然遇上。所以,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人人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全都悄悄地將鐵鍬拿到手邊。
雷金橋看得非常清楚,這幾隻狼灰額頭,斜吊眼,身上土不嗆嗆,胸部有一撮白毛,張著嘴吐著舌頭,一副隨時都可能發動攻擊的架勢。不能把它們惹翻了,對這一點雷金橋還是清楚的,狼的進攻性極強,在它們沒有發動攻擊以前,悄悄退卻是明智選擇,否則,說不定就會惹翻它們。因為你在它們領地待得太久了。於是,他盡可能地壓低聲音對大家說:“不要驚擾它們,咱們悄悄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