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每天會看上幾十次時間,原因就在於現代似乎一切都得按時完成。鬧鍾早上7點把我們叫醒,我們用不多不少的50秒加熱冷凍貝果,刷牙刷個3分鍾,直到電動牙刷發出嗶聲,我們要趕7:40的火車上班,在健身房的跑步機跑到嗶聲告訴我們過了半小時,晚上7點坐在電視前看最喜歡的節目,中間還在特定時間被每秒好幾萬元的廣告打斷,就算精神崩潰去找心理醫師,他聽你發牢騷的診療時間也是一節標準50分鍾。
工業革命讓人類社會起了數十種重大的變化,采用工業化的時間概念隻是其中之一。其他著名的項目還包括都市化、農民階級消失、工業無產階級的興起、對一般大眾的賦能、民主化、青少年文化,以及父權社會的解體。
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有史以來人類最大的社會革命:家庭和地方社群崩潰,改由國家和市場取代。據我們目前所知,人類在100多萬年前生活在小型、親密的社群之中,社群成員大多數都是親戚。認知革命和農業革命並沒有改變這一點。這兩項革命讓不同的家庭和社群結合,形成部落、城市、王國和帝國,但家庭和社群仍然是所有人類社會最基本的結構單位。但後來,工業革命不過花了短短兩世紀左右,就將這些單位粉碎成了原子。許多過去家庭和社群的功能,現在都被國家和市場取代。
家庭和社群的崩潰
在工業革命之前,多數人的日常生活都逃不脫三大傳統框架:核心家庭、大家庭,以及當地的密切社群。[1]大多數人在家族企業工作(例如家族的農場,或是家族經營的工作坊),或者也可能在鄰居的家族企業工作。這時的家庭除了家庭功能,還要兼顧福利製度、衛生體係、教育係統、建築產業、勞工工會、退休基金、保險公司、廣播、電視、報紙、銀行,甚至警察功能。
有人病了,由家庭來照顧。有人老了,由家庭來贍養,而子女就是最好的退休基金。有人過世,孤兒就由大家庭其他成員照顧。有人想蓋小屋,大家庭提供人力。有人想開公司,大家庭提供資金。有人想結婚,家庭裏也會選擇或至少審核一下這未來的對象。如果和鄰居發生衝突,要吵架也有家人助陣。然而,如果病情太嚴重,光是家庭或家族還無法處理,或是新公司需要的資金太龐大,或是鄰裏爭吵已經到了要變成暴力鬥爭的地步,當地社群就會介入。
當地社群介入時,依據的是當地的傳統以及有來有往的互助原則,常常會和自由市場的供需法則有相當大的差異。像是在傳統的中世紀社會,如果鄰居需要我幫忙蓋屋子或是放羊,我並不會認為他應該付錢,而是在我有需要的時候再還我這份人情就好。同時,當地的領主可能會叫我們全村的人去幫他蓋城堡,但他也是一分不付,而是在出現盜賊或野蠻人的時候提供保護。雖然在這些村莊裏有許許多多的交易,但多半都不是金錢往來。當時市場機製已經存在,但十分有限。人們也可以購買罕見的香料、布匹和工具,或是聘請律師和醫生提供服務,但一般而言,常用產品和服務會出現在市場上的不到一成,多數還是由家庭和社群提供。
另外,王國和帝國會負責某些重要功能,像是發動戰爭、修建道路、建築城堡。而為了這些目的,國王會征稅,偶爾也會招募士兵和工人。但除了少數例外,王國或帝國通常並不會幹涉家庭和社群內的事務。而且,就算真想幹涉,成效也十分有限。因為從傳統來說,傳統的農業經濟很少有多餘的食物能養活政府官員、警察、社會工作者、教師和醫生等等。因此,大多數政權並不會發展出大規模的福利、醫療或教育係統。這些事情都還是留給家庭和社群處理。就算在極少數情況下,統治者試圖幹預農民的日常生活(像是秦帝國的連坐法),靠的也是以家中的戶主或社群裏的長者作為政權代理人。
甚至有些時候,因為地處偏遠的社群交通不便、通訊困難,許多王國幹脆直接將稅收和暴力懲戒這些王室基本特權都下放給當地。舉例來說,奧斯曼帝國就並未維持大批帝國警力,而是允許地方家族彼此私刑伺候。如果我的表哥殺了人,受害人的哥哥可能就會殺了我作為報複。而隻要暴力行徑不要過度擴大,不論是伊斯坦布爾的蘇丹,甚至各省的帕夏(pasha,相當於省長)都會睜一眼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