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雲閣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樓,雕梁畫棟精美氣派,恨不得拿金子將整座酒樓都包上一遍,這青銅獸首顯然就是由那簷頂鬆動滑落下來的。門口的夥計也被嚇得不輕,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叫人,見著這兩方大抵都是惹不起的大佛,路人也紛紛識相的陸續散去,街上轉眼間竟清淨了不少。
青年卻顯然沒有心思關注這些——那個方才忽然衝出來救了他的少年正低著頭動也不動,怔怔望著地上的碎陶片,如果仔細看的話,隱約還能看得出那原本該是個還算精美的陶盆。
這陶盆原本是被那少年抱在懷裏的,卻因為著急將他撞開,在兩個人一並跌倒的時候不慎摔碎在了地上。青年的心裏止不住的生出了些歉意,半蹲著身子耐心地幫他把碎陶片一塊塊拾起來,又輕輕放在了他手邊:“對不住,是我害得你把盆打破了——我陪你銀子好麼?”
少年仿佛終於反應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把那些碎陶片抱在了懷裏,用力地搖了搖頭:“我不要銀子……”
直到他抬起頭,青年才終於看清了他的相貌。這是個極清秀的少年,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濕漉漉地帶著些水色,分明已經委屈得一眨眼睛就要哭出來,卻還是努力地繃著臉,背書一般認真道:“先生說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想要得道,所以要多幫助別人,不能要別人的報償。”
雖然不知他口中的“得道”是指的什麼,卻也至少知道“得道多助”顯然不該是這麼個解釋。青年的眼裏帶了些無奈的溫和笑意,拉著他站起了身,耐心地替他拍了拍衣服上沾著的塵土:“就算你不要我的報償,也該叫我賠償你的損失。你的盆是為了救我打碎的,若是你不要銀子——不妨跟我回府去看看,我府裏有不少的陶盆,未必就比你的這一個差的。”
他原本隻當這少年是京中尋常人家的孩子,可仔細看少年身上的衣服,卻又覺得仿佛不大像——饒是以他的眼界,竟也沒能看出這是任何一種他所知的布料來。非絲非綢,卻又極順滑柔軟,方才沾上的灰塵隻輕輕一拍就都落了下去。這麼一個白衣勝雪的少年立在自己麵前,配上這樣一副靈秀剔透的容貌,實在不虧他止不住得看怔了神。
少年眨著一雙清亮的眸子望向他,眉峰緊緊蹙著,顯然是在努力理解著這裏頭的因果轉折。青年也不急,隻是含笑耐心地望著麵前的少年,輕輕揉了揉他的額頂,又溫聲哄道:“我叫穆羨魚,你叫什麼名字?”
“墨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止,不是蘭芷的芷……”
少年本能地應了聲,又神色認真地特意解釋了一回。青年不由微怔,眼裏便多了些忍俊不禁的清淺笑意:“自然,那蘭芷的芷多是給女兒家用的,這兩個字我還是大致能分得清的。”
他隻是隨口調侃,墨止卻忽然輕抿了唇低下頭,局促地撚了兩下自己的袖子:“其實——也不都是給女兒家用的。我聽先生說過‘芷蘭玉樹’,就是誇男孩子有出息……”
“那是靈芝的芝,和芷不是同一個字。”
穆羨魚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揉了揉麵前少年的腦袋,溫聲解釋了一句。
眼下看來,這少年大抵還是讀了些書的,隻不過理解的仿佛都多少有那麼些許偏差,也不知請的是哪家的先生,竟這般的誤人子弟。
他自幼便是在書山裏長大的,讀書人多少都有幾分好為人師的毛病,更遑論遇上這麼一個精靈般清透的少年,更不忍就叫這孩子被這麼耽誤了。
“你家住在哪裏,你的先生是誰?他教你的不少東西都是錯的,若是你家裏仍有寬裕,不如換個學識淵博些的先生來教你——”
“先生沒教過我,都是我聽先生念書,自己偷偷學的……”
他的話還未完,就被墨止小聲打斷了。那張清秀的麵孔上忽然就泛起了些淡淡的血色,窘迫地深深低下了頭:“我的家——我還沒有找到,不過我想大概快了!先生說隻要我能找到盆,就能找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