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去就是三個多月,中間隻捎來一封家書,說是機緣巧合,在濮州尋到了一個八字全陽、五行旺火的貧家女,從小不曾裹腳,可不正是一雙天足!吳娘子喜出望外,不惜多多給了一筆銀子,已經同女家說定了給張安臣納來做妾。

家書上原本說不久就該回來,誰知一等又是一個多月。三天前,一輛牛車拉著一口黑漆的棺材進了白石鎮,棺旁一個穿白戴孝的少女垂頭跪著,手裏打著引靈幡子,趕車的小廝也穿著孝服,後頭又跟了一輛帶棚子的牛車。

很快就有眼尖的鄉民認出那趕車的正是張安臣的家仆,正在驚疑間,牛車徑直停在張宅大門口,傭仆從後頭牛車上小心攙扶出來的人,正是一臉病色的張安臣。這才聽說吳娘子竟然半途中客死異鄉,扶棺戴孝的年輕女子正是張安臣新納的第六個妾。

變故太突然,鎮上的鄉民們還沒弄清到底怎麼回事呢,中間隻隔一日,又突然傳出消息說,病重的張安臣晚間才喝了藥,不知怎地一口氣沒上來,也跟著一命歸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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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前院正房設了靈堂,吳娘子的黑漆棺材和張安臣的靈床並排擺著,大門上掛起了白慘慘的燈籠,門旁一個戴孝的小廝垂手立著,一臉沮喪的愁容。

張家院內聚了不少張氏族人。來的多是些漢子和半大孩子,各自按輩分親疏戴了孝。族裏各家各戶這幾日如同聽差點卯似的,每日裏早早來張家候著,唯恐給人落下一個“不出力”的印象,都努力要表現出同族同宗的親近來。卻因為嗣子人選未定,沒正式發喪,一個個便都袖手閑著,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議。大門外頭圍觀的鄉民們則少一層顧忌,談論的音量便大了許多。

“這張氏宗族總該拿出個主意,這樣爭來爭去的,就把死人擺在那兒幹等著?著實叫人看了淒涼。”

“你哪裏知道!張官人死是死了,可他背後畢竟還有沂州府裴家呢。張安臣的嫡親姑母嫁入裴家做了夫人,娘家隻剩這一個親侄了,她哪能不管?而今裴家的人還沒來到,就算是張氏族長、族老,不過幾個平頭百姓,哪敢自作主張?且不說還有他嶽家吳舉人,也不是好隨便擺弄的。”

“你別拿話唬我。吳舉人遠在濮州不說,我聽說裴家書香門第,都是些文弱的讀書人,想來是能講理的。如今張官人絕了後,他死了自然是本族來管,按理就是要過繼一個做孝子,繼承他的家產不假,可卻也給他居喪守孝,祭祀燒紙,後世也傳了他的香火不是?沒有嗣子,他的家產就該充公了。就算裴家又能有什麼旁的法子!”

“就說你不懂了吧。過繼自然是要過繼,可過繼入嗣是大事,過繼的人選誰說了算?恐怕還是要裴、吳兩家點頭才行。聽說兩家都已經去人報喪,估計也快到了。”

果然晌午過後,小廝跑來稟報說裴家的人已到鎮口了。眾人趕緊迎出門去,隻見裴家奔喪的隊伍已經奔著張家大宅過來,一行數騎,皆是白衣素服,風塵仆仆,馬蹄踏著青石路麵嗒嗒作響,轉眼便已經來到近前。

打頭兩名青年男子,騎棗紅馬的男子看上去年長一些,約莫二十歲上,風姿出眾,相貌十分俊逸。騎黃驃馬的不到弱冠年紀,也是相貌不俗,身形尤其高大健碩。二人目光掃過門前迎候的眾人,便利落地跳下馬來,隨從們也紛紛跟著下馬,騎棗紅馬的哭了一聲“表兄”,一行人便悲悲戚戚地奔向靈堂去了。

眾人猜到這便是張安臣姑母的兒子、張安臣的親表兄弟了。張安臣壯年早死,姑父、姑母作為長輩,沒來奔喪也是情理之中。隻是兩位公子年紀這樣輕,也不知會作何主張。

祭拜過後,裴家兄弟被迎到偏廳,張氏族老們下首陪著坐了,試探著問起喪葬和嗣子之事。

“等表嫂的娘家人到了再說吧。”年長些的裴三公子低眉垂目,卻並不多話。

右首坐著的裴六公子卻開口問道:“先前來的人隻說表嫂路途中出了事,表兄病倒,想來表嫂過世,表兄傷心抱病也在情理之中。卻又二番來報喪,表兄怎麼突然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