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沒有作品,不忘修品1
引言
沒有代表作
不代表什麼
不會修一塊瑞士表
也不代表什麼
但是切莫沒有品位
它可能決定你心靈的地位
采茶做枕,現世安穩
茶枕這樣一件物件兒,聽起來有些暴殄天物,實際上是濃縮了人世的大智慧。
茶乃取天華、接底氣之物,收入囊中,茶香內斂,枕於頸下,有明目功效。伴著茶香入睡,醒來神清目爽,一天的生活都是飽滿的。
中醫認為,茶枕有“涼頭熱腳”的功用,同時,中醫還提倡聞其香的“聞香療法”。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功用之慧,療法之雅。
先說“涼頭熱腳”的功用吧。
人生在世,最忌頭發熱,腦子一發熱,人就容易犯渾,進而做出出格的事情來,釀下了苦果,後來追悔莫及,但為時已晚。
因此,茶枕告訴我們,生而為人,頭腦一定要清醒。頭腦清醒了,人生的脈絡越發清晰,前景也越來越明朗。
與此同時,僅僅是“涼頭”還不夠。腳也要“熱”。
“腳熱”即是要求我們,做人要勤快,勤快以在生活中贏得先機,處處占盡生命的上風上水。
僅僅是“頭涼”,而不“腳熱”,人就容易沉淪;“頭涼”且“腳熱”,即避免了“信馬由韁”的放蕩,又避免了“畏手畏腳”的沉淪,勒緊了命運的韁繩,在人生的道路上理性地馳騁。
隻顧耕耘,而不懂得靜下心來思索;或是隻顧奔跑,而不懂得停下來看一看風景,都不是生活的最佳狀態。真正高質量的生活,不僅要學會“進食”,更要學會“反芻”,不僅要學會開拓,更要學會享受生活。
這就要求我們在忙碌的間隙,停下來,嗅一嗅生活的香氛,這便是生活的“聞香療法”。
一個懂得“聞香”的人,才會熱愛生活;一個懂得“聞香”的人,才會挖空心思改善生活。生活是一盆花草,你懂得它的美麗,才會更加悉心地去照料養育它。
小小的一方茶枕,如濃縮了智慧的磚塊,叩開了命運的家門。
俗世如枕,“涼頭熱腳”構建了生命的狀態;“聞香療法”拉伸了生命的景深。
俗世如枕,采命運之巔的好茶做成,我們把這些綠色的精靈置於頸下浸潤我們的好夢,我們枕著這樣的茶香閱世度人。
聽一盞茶香
一個人如果足夠長壽,他的渾身就沾滿喜氣;一座房子活得如果夠老,它就足夠風雅。老人和老房子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那就是聚攏人氣,宛如幽幽的磁場,在沙礫裏撿著鐵粒。
我和朋友是兩塊貿然闖勁糧坊會館的鐵粒,聽人說,在這裏品茶,意念會萬分安寧。
朋友喜歡把品茶稱之為聽茶,朋友說,品能入茶肌,聽能入茶神。
糧坊會館,藏在遠離鬧市的渦河之畔,是我的家鄉亳州古商埠的見證。數千年來,人人皆知,有糧則安,如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早已告別了缺吃少穿的年代。糧坊會館裏,商業的性質薄了,文化的氛圍厚了。
詩酒茶,都是文化,入唇入喉亦入心的文化。在糧坊會館裏,一一可以覓到。
一隻方桌,桌邊亮著一盞鐵鏽紅的燈,如亮起的久遠年代的光陰。我和友人剛剛坐定,外院的大鼓書就唱起來了,一個腦門鋥亮的老藝人,依依呀呀地唱著,是《三國》,鐵馬冰河,釃酒臨江,王侯將相紛紛從老藝人的鼓聲裏蹦出來。
侍者端著茶具上來了,那是一雙細手,是河麵上入水的蘆葦的葉。壺是青花的,像一個大腹便便的老者,一彎身,就要給身邊的杯具講古。
我常常看到一壺群杯的景象,總會想起老夫子講學時擺起的道場,周遭,子弟三千,一一側耳聽聞。
其實,茶是被水成全的智者,它是最會布道的。茶水茶水,茶與水是一對戀人,兩者是靠溫度來對話的。一口幹淨的鐵鍋裏,放進了水。鍋下,是熊熊的柴火。不多時,三江春水沸了,洗淨茶具和茶葉,衝泡,茶就在沸水裏醒來,然後就滔滔不絕地布道。
盈盈的茶香散出來,人的心竅也就開了。
茶的布道是一種由表及裏的工程,先取你的神,再爽你的口,最後,萬千片草綠在你的心間生出芽來。
和著茶香,說的自然是雅語。否則是難以啟齒的。所以,有茶參與的談話,是高質量的,是浸潤著香的。這種香,不妖嬈,不枯燥,很豐潤,如雨地裏冒出來的筍。
茶是適合燙著的時候喝的,燙著的茶是通透的,涼茶固然爽口,但是,並不能醒神。所以,泡茶適合新燒開的水,暖水瓶裏的水已經被圈養過,沒有了開水的烈,是受奴役的水,有的隻是怨憤,而不是張揚。
茶是可以聽的,在揚起壺的瞬間,茶就做好的準備,好茶被衝泡的水聲清越,鏗鏘,劣質茶則沉悶,紛亂。真正的茶客不用鼻,不用嘴,單靠一雙耳朵,就能聽出茶裏的門道來。
喝完了一杯,我和友人談興正濃,又喊來侍者續水。糧坊會館的當院,人逐漸多起來,說大鼓書的老藝人頭頂更加亮了,透過鏤空的窗子,我依稀可以看到老藝人腦門上的汗珠。
側耳細聽,老藝人已唱到官渡之戰,曹操赤腳迎許攸入帳內,開始了促膝攀談……我主觀猜想,他們攀談到興頭的時候,或許有侍者奉茶,也或許是酒,那就應該是九醞春酒。酒入愁腸,那愁頓然因許攸的到來而煙消雲散了,隻剩下滿口的酒香。
酒是糧食精,在糧坊會館飲酒,也別有一番風味。
聽戲聽餓了,品茶開了胃,就要上酒了。隔壁的包廂已然飄滿一股霸道的酒氣,還有新烹製的精致小菜的香味,滲透到我所在的包廂來,與我手中的茶掐起架來。
茶深諳吐納之術,它能把所有的爭鬥全都湮息在浩瀚的茶香裏。茶乃國魂,茶裏藏著的是人的精神,藏著的是華夏民族的包容智慧。容易,能容則易。茶能容,所以,茶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吃得開。
茶過三巡,月亮在糧坊會館的廊簷上露出半邊臉來,掙脫雲翳,投射下淡然的光。
花戲樓裏的鍾聲敲了整整9下,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和友人帶著滿身的茶香出來,夜的幃帳織得更密了。會館外,兩盞大紅的燈籠,給整條街裝上了善睞的明眸,我和老友沿著糧坊會館的向東走,在一片片青磚青瓦的注目裏,不知誰家院子裏的一株桂花伸出頭來,多麼不合格的探子啊,還沒出頭,香就敗露了它的身份,哪像糧坊會館裏的茶那般內斂呢?
閑適是一縷清麗的茶香
去査灣旅遊,恰逢天空飄雨,我緊趕慢趕向前方的一戶人家走,快至山腰處,一戶少數民族的木樓映入我的眼簾。木樓依山而建,樓前淙淙山泉溫柔地流過,樓上,一個男人正倚著樓欄慵懶地小憩,他的身後,掛著鋤頭、鐮刀和鬥笠,身後的窗口裏,有他的女人,在做女紅,還有他的兩個孩子,在瓦罐邊用茅草鬥蛐蛐。
那一刻,我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小雨淅瀝,木樓裏的一切宛若凝固了一般,定格在我的記憶裏,盡管雨點逐漸在加大,我卻不敢冒昧地攪擾這麼一家,我總怕,木樓裏的那份閑適,因我的冒昧造訪給破壞了。
我隻得繼續向前走,一路上心想著,若是前方遇到的家庭還是這番優美的景象,我寧願在雨中這麼一直走下去,一直淋下去,即便雨再大,也淋不了我心裏的安然。
約摸五分鍾後,我來到了山上的一家茶館,趕忙踱步進去。茶館的老板是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正坐在藤椅上抽水煙,那聲音呼嚕嚕呼嚕嚕,如同山間響脆的山泉。
看我進來,老者衝我頷首而笑,並示意我坐下,一位阿婆往爐子旁邊走去,那茶爐上,正絲絲地冒著熱氣,拎著壺,阿婆笑容可掬地向我走來,說,小夥子,常常我們自製的野茶吧,淋了雨,給你去去寒氣,我一邊答謝,一邊看到阿婆拿出了一個粗糙的陶碗,一股沸水對著事先洗好的野茶兜頭而下,茶的香芬瞬間溢了出來,飄滿了整個屋子。
我嚐了一口茶,有種沁人心脾的香,便和阿婆搭訕,阿婆,這茶真香。
是嗎,這都是我們老兩口從山裏采的,供來往的遊客嚐嚐鮮兒。阿婆手拿茶壺,還沒有放在爐子上。
我繼續問,你們在這山裏生活多久了?
藤椅上的老者衝我伸出了五個手指說,50年了,我們老兩口從未踏出這座山半步。
我一臉驚異,竟然還有這樣的人!
那你們想過到附近的市裏去看看嗎?或者是在市裏開一家店,專賣這種野茶。我問。
阿婆聽了我的話連連搖頭說,不想不想。
我問為什麼。
阿婆說,城裏人哪裏懂得野茶的香呀,他們的身體太熱了,野茶的香一入他們的嘴,就給趕跑了。
我瞬間愣住。
藤椅上的老者猛抽了幾口水煙兒繼續發話,盡管我讀書不多,但是,我懂得茶道。茶是閑人的尤物,心情浮躁的人隻會糟蹋茶,而不會欣賞茶。對於閑適的人來說,茶是知己,對於煩躁的人來說,茶是濁水呀。
我被老者的話給震住了,這哪是一個沒上過幾天學的人說的話,簡直是一位古樸的思想家。
我拉了拉板凳,繼續聽老者講授茶道。
老者也來了興致,指了指門前招牌上的“茶”字說,茶是一個很好看的字,從字形上,我們也不難發現,茶中間有個“人”字,意思是人在草木間,一個在草木間生活的人,凡事依天理,凡事隨雲意,自自然然,不強求,不越取,水到茶成,這是茶的道,也是人的道呀!
細雨紛飛的山巒間,一個明亮的掌聲響了起來……
茶的身,雲的心
茶是最懂得涅槃的植物。
有人說,茶有擁有兩次生命的人,一條命在山間的茶園裏,另一條命在衝滿沸水的茶杯裏。茶乃金剛不壞之身,在山間的茶園裏裏,它吸天地靈氣,長成一派茁壯和蔥蘢,經過烈火鐵鍋的炒製之後,茶蜷縮這身子成了一團,這時候,你可不要以為茶死了,兜頭一股沸水,綠瑩瑩的茶舒活筋脈,再次展現它翠玉一樣的容顏。
生而為人,當給茶學。學習茶千錘百煉容顏不改的尊榮,學習茶在遭遇命運沸水的蒸煮而愈加頑強的氣節。
其實,人還應當給雲學。
雲在開在天空裏的花朵。
還有人說,雲在上帝在天空的草原裏放牧的羊群。或三五成群,或密密匝匝地聚在一起吃草。雲是自由的代言,沒有誰能阻擋一朵雲的華麗轉身,這會兒雲可能是一座山,轉身再看,就可能是一尊佛;這會兒可能是一匹馬,轉身一看,就可能是一條鼓滿風帆的船。長風過境,還可能雲瞬間都不見了蹤影,隻留下天空的一片蔚藍。
以人看雲,我們會發現,許多地方,我們遠遠不如一朵雲。
我們太容易因為一點小事錙銖必較,我們太容易因為一句冷嘲懷恨在心,我們太容易因為一句批評而如芒在背,我們太容易因為一絲誤會而如坐針氈。我們常常揣著煩惱過夜,我們常常帶著仇恨度日,我們有過頑固不化的迂腐,我們也有過不知變通的守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