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不羨朝野,隻戀鄉野3
打盹就老
有時候,你會發現,你才在年華的樹下打了個盹兒,然後,就老了。
有人說,年齡如窗口白鴿,看著它遠去,卻束手無策。
多無奈的句子啊,像那些少年的某個清晨,我們沿著牆根向郊外的田園走去,藏在草間的那些露珠打濕了我們的裙擺,裹在腿上,一陣透骨的涼。
麵對年齡,我們每個人都無力回天。作家顏橋說:“一生比一圈牌還短,洗完這桌,下輩子見。”換作往常,娛樂人生是一件多麼詭異俏皮的事情,用在時間上,卻這麼令人揪心。
年華逝水,我們愛輕歎啊,其實,我們別歎,一歎,時間就會揭你的短。時光揭短的方式很多,不知道什麼時候,你發覺自己老喜歡說“以前”,你會離不開鏡子,你會花大把的時間和金錢泡在美容院裏,你會偷偷翻看老公的通話記錄,你會為穿一件什麼樣的衣服出席宴會而發愁,你突然發覺自己越來越膽小了……
年華越老,人心越冷。太多的人喜歡煨著回憶的湯汁取暖。
那些年輕時打雪仗的日子,那些雪地裏奔跑的人;那些對著狂野高歌的豪邁,那些篝火映紅的麵龐;那些積攢勇氣跑去花店抱著一束玫瑰出來的羞澀,那些如花的年歲;那些為朋友慶生時點燃的紅蠟,那些嚶嚶的祝福;那些寫情書為愛情充饑的日子,那些遞紙條的忐忑……都如蜂蝶一樣,翩然飛走了,我們在打著燈籠尋找翅膀扇動空氣時留下的芳香。
我曾在中藥店見過碾藥用的碾子,把所有名貴的中草藥都放進去,然後,兩隻腳放上去來回滾動,那藥很快就稱了粉狀。其實,舊時光何嚐又不是這樣呢?那些我們童年時分玩耍過的街巷,那些初戀季節偷偷約會的破舊電影院,那家記錄了初吻的咖啡廳,以及舉辦婚禮的那家教堂,都被放進了時光的碾子,頃刻間成了一地無法撿拾的粉末了,我們再難複原它們原有的樣子。
潔塵說,提筆就老。多形象一個比喻,筆尖還沒有和紙張吻上,思想都老了,想說什麼,已經不知從何說起。其實,用提筆來形容時間翻臉的速度已經不適合了,現在的人哪裏有那麼多有閑情雅致提筆呢,紛忙的生活讓現代人太容易困乏,所以,他們愛打盹,一覺醒來,雲變了,風變了,麵容變了,唯有不變的是那份向往年輕的心。
在時光的罅隙裏打個盹兒
在浮世裏生活的我們總要有所依戀,就像樹懶總會抱著它所喜歡的幾棵樹不肯鬆開爪子。有所依戀的生活,猶如花開,蜂蝶不邀自來。
窗前,妻兒酣睡,我就著晨光讀一本名叫《心似一朵蓮花開》,在文字為我們織就的錦緞裏,思想如上了彈簧床,上下蹦躂,每每達到一定的高度,總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象。猶如乘桴浮於海,浪尖、漩渦的沉浮裏,我們了然不一樣的風韻。
讀過不少關乎心靈的文字,這本給了我別開生麵的感覺,好像站到山巔,紅日噴薄,山頂上的馬尾鬆上,沾著晶瑩的露珠,山下的村莊裏,炊煙嫋嫋,山坡上,牧童輕吹一管短笛……一派清新撲麵的生活氣息。文字很簡明,卻很爽快,讀來如聞一串蘇格蘭風笛的旋律,我們的思緒多是被這樣的文字牽引著,在美和善的五線譜上,思緒哪吒鬧海。
故事是文字架構的小社會。作者為我們講述的故事,多數並不複雜,我想,這是有原因的。看到這樣的一本書,我可以想到,這樣的文字是被審美的竹篩子過濾過的,生活的腐朽和陰鬱被驅趕殆盡,呈現在篩底的,全部是閃爍著光芒的珠翠。
這是一個文醫致用的時代,整個社會角落裏浮躁的心緒太需要一把梳子來梳理。作家阿來說,文化必須給人以心靈的塑造,要對世道人心有建設性的引導,我給團隊提出的要求:第一要美好,至少要向往美好;第二要豐富,要有利於讀者更全麵準確地認識他所身處的這個世界;第三要有思想,要能幫助讀者去思考。
關乎時間和心靈的文字如落在心田裏的春雨,潤物無聲。我說這些,又不是說這種文字的出世,而恰恰是說的是入世。性靈為文,而沒有跳開生活作文,而是沉浸在生活的深處,從生活的枝端摘取感悟,然後把豐收的景象以“隊列”的形式呈現給我們看。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每每翻閱關乎時間和心靈的書,幾頁之後,總會想起荷葉炒飯的香。那是鐵板炒出來的炒飯,有著洋蔥、裏脊肉的濃香,一粒粒肥碩的大米如女人的裸體躺在鐵板上,這是令人大快朵頤的事情,也是很誘人的事情。好在還有荷葉在,讓我們的日子不沾油汙,清水一衝,又是清靈靈的一片荷葉。
荷從不包庇,生活從不隱瞞真相。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都一一呈現在眼前,不穿衣戴帽,不粉飾化妝,但是,往質地裏看,還都是“朝陽”的。
每個人都擁有左右手,也都有左右心房。一邊是用來耕耘,一邊是為了休憩。在喧囂的人潮裏奔湧的人太累,按理說,累是容易使人入睡的,但是,我們看到這個社會總有人在午夜失眠。
修煉一份如荷一樣的心境,在時光的罅隙裏時不時打個盹兒,是件多麼愜意的事情。
一個早間,母親開始在廚房裏忙碌,妻子在洗漱,女兒還在床頭酣睡,女兒才幾個月大,我羨慕這個小精靈,她可以把世間一切的喧囂婉拒在她的酣眠之外。
其實,在俗世的懷裏,我們每個人都如嬰孩,在心靈的繈褓裏靜靜地安睡,一張一翕的呼吸裏,藏著生命中最美好的律動。我想,和孩童的酣眠一樣美妙的,還有一件事物,那就是安寧一如蓮花一樣的文字。
一首歌的時間
在小酒館,我遇見了一個中年女人,懷抱著一束花,望著舞台上一位年輕的帥哥歌者黯然神傷。
我是約了朋友在這家小酒館的,朋友還未到,中年女人見我也一個人,便與我搭訕,我們聊了幾分鍾後,女人點了一首歌,名字就叫《一首歌的時間》,她聽台上那個年輕人唱,唱得她兩眼淚汪汪的。
看穿戴,中年女人珠光寶氣,儼然一副富婆狀。
我主觀猜想,中年女人和台上這位帥哥歌者一定有著某種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然,她不會望著台上的帥哥一動不動。
我說,這男孩唱得真不錯,你們認識?
女人搖動,說,不認識。
看到我的有些訝異,女人繼續接著說到——
其實,我有個兒子也和台上的這個男孩差不多大,兒子很小的時候,丈夫就離開了我,我一個人拉扯著兒子長大,兒子24歲,他也很愛唱歌。2年前,他在這家小酒館遇見了一個心儀的女孩子,然後兩人戀愛了。我見過這個女子,濃妝豔抹,一臉痞氣,我一看就不喜歡,但兒子卻很滿心歡喜。
我家兒子是名牌大學的音樂係畢業,是個音樂高材生,獲過很多大獎的那種,而這女孩隻是街舞培訓班的一個教練。我怕女孩的社會關係複雜,就給兒子談心,說讓兒子與她斷了聯係,並安慰兒子說,普天下的姑娘多的是,何必非在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兒子說啥也不肯,第二天,便領著那女孩在這座城市消失了。
我發動了所有的親朋友好,找遍了兒子能去的每一個角落,都杳無音訊。這時候,我感覺到,兒子是徹底遠走他鄉了!
兒子出走的那些日子,我哭紅了眼泡。每天窗前望眼欲穿,院子裏稍有風吹草動都疑心是兒子回來了,每次卻都是一場空歡喜。
三個月後,我從兒子的一位同學那裏得知,兒子在麗江的一家酒吧打工,用微薄的收入供兩個人生活;又一個月後,我聽說,兒子和那個跳街舞的女孩結婚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氣得肺都要開花了。怎麼養了這麼個不肖子。
由於我徹底傷透了心,就有意屏蔽了關於兒子的消息,直到今年春天,我接到了兒子的電話,兒子的聲音非常虛弱,說,他想我了,但是,要我去見他。
聽到兒子的聲音,我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我心急火燎地趕到兒子所在的城市,才知道兒子已經住進了醫院,血癌晚期,所剩時日已經不多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如同五雷轟頂,昏了過去。這時候,我才發現,怎麼沒有見到那個濃妝豔抹的兒媳,我問兒子,兒子才對我說了實話,那女孩是他一個朋友,是商議好了騙我的。
原來,一年前,兒子就知道了自己得了這個病。為了怕我害怕,更怕我傾盡了家財來給他看病,最終還是於事無補,兒子就選擇了逃避……
在一個春天的午後,兒子走了。彌留之際,兒子給我留了一封信,再三跟我說抱歉,並希望我能找個老伴兒來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