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不羨朝野,隻戀鄉野2(1 / 3)

第五輯 不羨朝野,隻戀鄉野2

揣在城市上兜裏的幹糧

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經過明清老街前,這條老街處在古城門以北,也可以說,我每天都是騎著電車從明清老街的額頭上經過。站在老街的額頭上看老街,老街如一個憨態可掬的老者,足夠的老,如一杯午後的紅茶,又分外的可愛,如武俠小說裏那個左右互搏的老頑童。

除去了青石板,冬季的老街路麵結了冰,莊嚴而又寬敞的沙子水泥凝固在老街的額頭上,如給老街施了粉,然後讓它去演《俏夕陽》之類的皮影戲。灰白格調的古建築群落裏,時不時可以瞥見一角飛簷,戴著雪做的白冠,雪粉白,恰顯出建築的久老。

鴿群從老街的頭頂上劃過,帶出悠遠的哨音。城市人在為居住忙著做“壘積木”的建築遊戲,他們忘卻了鴿群。房簷如同城市的闌尾,被小高層、多層手術摘除,致使整個城市無處藏身,鴿群選擇了老街。當然,也是因為在老街深處生活的老人們太愛這些小精靈,他們喜歡豢養鴿子,於是,從愛出發,因愛而返,鴿群和老街形成了同一個愛的磁場。白鴿展翅,在老街的上空勾勒出了美麗的虹影。

站在城市的最高點看老街,老街如同坐在藤條椅子上撫須搖扇的老者。城市高聳的建築常常喜歡以俯視的角度打量整個老街,老街依然固我,不拿正眼看它,於是,城市有些不服氣,甚至是想發飆,然而,現代化的建築群很難挨近老街的邊兒,整座城市裏一股關愛的良知在保護著它。這遠遠不像舊時代,舊時代甚至上個世紀,城市在與老街展開了一場拉鋸戰,現代化建築群落用它堅硬的鏟車和鋼筋對戰老街的紅木青磚,最後,老街被打得傷痕累累。老街哪甘示弱,一心想著吃掉老街的人都消化不掉,最終,城市還是要把老街吐出來,乖乖地退避三舍。

然而,誰都知道,城市年輕,它玩得起,而老街不一樣,它是城市公交車上需要別人讓座的老者,是經不起折騰的。所以,關愛老街,是一個城市的家庭公德。

老街是一筆財富,富就富在他的老。老就意味著閱曆,就意味著智慧,就意味著榨幹水分後的精華,老是一種文化的提取和提純。沒有老街的城市是營養不良的城市,至少也會缺乏必需的微量元素。一群在現代化大都市裏長大的孩子,如果沒有聽過,見過,撫摸過老街,他們文化的胃裏勢必熬不過時光的消磨,他們會發餓。餓得提不起精神,餓得沒有氣質,餓得自我消耗,餓得麻木,餓得沉淪。

看過一次關於城市的航拍,從空中看整座城市,白練一般的渦河水似一條圍巾,而明清老街如同揣在城市上衣兜裏的幹糧,倉廩實而知禮節,有了它,整個城市都是踏實的,都是彬彬有禮的,身與心都是安穩富足的。

老街是城市上兜裏的幹糧,是幹香甜美的結晶,更是文化的酵母和活化石,讓我們把它牢牢地攬在懷裏,如同帶著一包顆粒飽滿的種子上路,去贏取豐盈的內心和開花的生活。

總有一條街巷在為你等待

街是城市心裏的路,人在街心走,就是在城市的心裏叩問。發際有風,耳邊有動人的市聲,一切都是鮮活的、城市的心音。

每每讀到“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這句詩,我總想到亳州明清老街附近的白布大街,在我的印象裏,再也沒有任何一條巷子適合賣花人穿梭,適合賣花人吆喝,賣杏花嘍——新采的杏花,帶露珠的杏花——

老街如同老人,在一條老街深處穿梭,就如同和一位老人促膝長談,能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恬靜和舒適。一隻腳邁進老街的瞬間,雲也淡了,風也輕了。街麵上的糕點店裏飄來桃酥的香,甜且潤;二樓的木窗開了,一盆吊蘭紛紛灑灑地垂在了一樓的門楣上,一位嬌小的女人正在澆花,這樣的嬌小和整條街的古老映襯起來是那樣的和諧般配。

白布大街往前走,還有一條極窄的小巷,又名翠花街,隻能容下一人單行,如果要申報吉尼斯紀錄,它應該是全世界最窄的一條街道了。為什麼這條街這麼窄小?這其中另有隱情,舊社會這裏曾是風月場所,一個見不得光亮的地方哪敢有多大的排場,隻能蝸居在城市母體的角落裏。翠花,一個多麼純樸清新的名字,放在曆史悠久的明清老街裏,不堪的過往豈不有礙觀瞻?近年來,也有許多學者一直在幫著翠花巷文過飾非,其實,我覺得講明它的真實性反倒比含糊遮掩更能讓人理解。如今的翠花巷早已不必再像往日一樣遮遮掩掩,從容地完成了自己光輝的“蟬蛻”,變成了一條專門製作糖紙盒子、紮花子的專營小巷,似乎在像世人彌補著過往,昭示著新生,包裹並裝點著當下時光的甜蜜。

繼續往前走,還有一條小巷,名為爬子巷。多年以來,爬子巷一直被誤解為“耙子巷”,一字之別,意義卻相去甚遠。爬子巷原為紀念一位孝子,該孝子是一位雙腿無法站立的殘疾人,為了照顧年邁而又臥病在床的母親,孝子終日爬行乞討,以換取醫藥費和吃食。就這樣,一條巷子逐漸因一個市井深處的小人物而命名。曆史不會輕易忘卻每一個因愛而生的人,哪怕他是一片落葉,一棵浮萍,卑微的靈魂裏隻要浸潤了濃濃的大愛,歲月會永遠把他鐫刻在心裏。

爬子巷的周遭,街巷紮堆,形成了一個街巷的集群,名為“八步六條街”。其中一條街名為德振街,德振,是一個很雅的名字,可能有兩重意思,一重為“道德興盛”,此為已成的狀態,一重為“振興道德”,意為號召和發起。不管怎樣說,德振街都和道德有著極深的淵源,翻閱史料,發現德振街在明清時分是鮮魚交易市場,魚本身就有鮮活之意,在一條以道德命名的街道上交易鮮魚,意為道德保鮮嗎?大道如水,魚是水的寵兒,我們不妨這樣懷著水樣的心來揣度。

一個城市如果有一條小巷可以讓你駐足,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你是幸福的,如果還有一條街巷可以讓你流連,那麼你與這座城市則都是幸福的。

小街小巷在等人,人也在等待街巷。

在城市的坐標係上,我們每個人心間都有感性和理性的軸在尋找著不同的坐標,我們沉淪過,也曾用清醒打倒過沉淪,每一條老街,每一段古巷都是一瓶心靈的洗滌劑,我們在穿梭中得到心靈的清明與安穩。

在一座城市,總有一條巷子在為你等待;在一條巷子裏,總有一樹小花在為你盛開;在一樹小花裏,總有兩三朵朝著你走來的方向開了又敗,敗了又開。

最流連街坊小戶人家

對於大地上縱橫的街道來說,每一家店麵都應該是一麵櫥窗。

那些“櫥窗”如同深嵌在俗世裏的動畫,生動地演繹著安然靜謐的生活。

去雲南旅遊的時候,在緣山而建的一條古街上看到一位阿婆,她在手搖紡車紡線,紡車依依呀呀,她的腳下是一大團白燦燦的棉花,任憑我們駐足觀看、甚至是拍照,阿婆都不為所動,她微笑著,絲毫沒有停下手裏的活兒,仿佛在悠悠地紡織著自己的日子。

去秦皇島,也見過一家店,是夫妻店,主營花生糕。這對夫妻大約40歲左右,女人把搗碎的花生放在台案上,然後,她和男人各自掄起木槌,一下又一下地砸著花生糕的泥料,股股花生的香旋即飄滿了整個店麵,引得遊人紛紛前來品嚐購買。

這對夫妻很少對話,但我能分明地看到兩人的眼神在交流,眉眼之間透出兩人無邊的默契。這些,都發生在他們的小店裏,小店如他們人生機艙裏的黑匣子,記錄著他們結結實實的過往。

在我們當地的明清老街深處,有一家名叫德振街的小巷,小巷的拐角處,有一家極小的門麵,最多有三四個平方,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這裏就有一對老兩口在賣茶葉蛋和紅棗茶,印象中,那裏的茶葉蛋極香,紅棗茶極甜,先前,這對老夫婦的生意相當好,隨著流年飛逝,人們的生活條件逐漸改善,這家小店逐漸冷落,老夫婦中也走了一位,隻剩下一位阿婆了,她依然經營著茶蛋攤,還是舊時味道。

其實,每次前去旅遊,我對名山大川並提不起多大興致,相反,街邊那些不起眼的小店倒是最讓我流連,其實,那些小而生動的店麵是俗世風煙裏活的標本,俘獲了萬千人士的心。

遙想胡蘭成二十一歲的時候,北上燕大,到副校長室做抄寫文書的工作,那時候的他正值意氣風發、羽扇綸巾的韶光,心境裏卻有種難能可貴的恬靜。回憶起那段歲月,他在《今生今世》這樣寫到:“去北京的路上,渡長江,濟淮水,望泰山,過黃河,此地古來出過多少帝王,但我在火車上想,便是下來在鳳陽淮陰或徐州濟南,做個街坊小戶人家,隻過著今天的日子,亦無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