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多年前的一本日記,夾著一頁泛黃的晚報剪報,已經記不清是哪個時期自己寫的一首詩了,詩很短,隻有兩句——
老月光/老父老母的眼光。
沒有我的時候有風
清明的時候,公墓裏,見到一位女人領著她七八歲左右的兒子給自己的老公上墳。
擺好了點心、水果等貢品,女人讓她的兒子焚著了紙錢,一個人默默念叨了一陣子,眼含著晶瑩的淚珠對兒子說,孩子,給你爸爸說句話吧。
孩子雙腿跪在爸爸“跟前”,很像回事的說,爸爸,我記得你,記得你帶我去公園裏買的棉花糖;記得吃棉花糖時你帶我去放風箏;還記得那假日的草坪,你、媽媽和我一起去野炊,你烤的雞腿總是會糊,總是忘了放作料;記得我會把滿手的油塗到你的臉上,你開心地逗我和媽媽笑;我還記得……
男孩說著,停下來了,他突然間問“爸爸”,你想我和媽媽嗎?你一個人的時候寂寞嗎?如果你寂寞了,你可以想媽媽,可以想我。爸爸,我今年上四年級了,我成績很好,請原諒我不能每天都來看你,我知道,我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一定很開心,假如沒有我的時候,你咋辦呢,你不要覺得孤單,你可以想象一下,沒有我的時候,還有這裏的風,它們會從咱們家裏帶來媽媽做的炸雞翅的香,帶來我考了全班第一名的好消息……
這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男孩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母親先是眼淚打轉兒,然後,我看到她偷偷躲在男孩身後擦眼淚。
那天的夕陽真好,紅彤彤的陽光把男孩的影子投射得好高好長,那長長的影子呀,似乎要把母親也抱在自己的懷裏。
看到母子的那天晚上,我一遍遍地想起男孩的話——沒有我的時候,這裏還有風。我想象著一縷縷輕風的美好,然後搜集與風有關的所有記憶。一首名叫《風居住的街道》的曲子在我的腦海裏慢慢浮出來。這首由磯村由紀子與日本著名二胡演奏家阪下正夫合作演奏的曲子,用鋼琴做背景,二胡在鋼琴的聲線上如怨如訴,纏綿婉轉,多像是一對互訴衷腸的戀人。
男人是那鋼琴,女人是那二胡,男人要遠行了,女人在臨行前拉著男人的手,一邊問著男人的歸期,一邊不住地耍著不講道理的小性子。最終,或許是為了事業,或許是為了學業,或許是其他緣故,男人最終還是要出發的,在站台上,看著男人乘坐的列車越開越遠,最終他們的搖手淹沒在長長的距離裏,女孩哭了。
或許應該是在小鎮上吧,來來往往的人們,各自拖著行李箱趕路,女人的心裏一片淒清,街麵上,不知哪裏飄來一陣風,吹散了女人的一頭直發,女人極不情願地罵著那個狠心的男人,撲打著迎麵吹來的風,哼哼唧唧地向家走……
男人或許會給女人發短信,信上自然少不了風花雪月,或許男人會用一個男性驚人一致的強調對她所愛的女人說:親愛的,別怕,沒有我的時候,還有風。
葉子總比風先到
秋天風起的時候,滿園落葉,隨風起舞,一對父子在園子裏對話。
父親問,是先有的風,還是樹葉先凋落呢?
兒子說,當然是先有的風了,風起,搖動樹枝,那些老邁的葉子就會睡意蒙蒙地落入大地的懷抱。
兒子以同樣的話題問父親。
父親卻說,落葉是風的衣服呀!當然是葉子先落,以成全風起時,園子裏被風裹挾起來的豐富內容。
說這話,是在兒子6歲的時候。
兒子16歲,在距離鄉村30公裏以外的縣城讀高中,高二那年的一個晚上,不知從哪裏來了幾個地痞,流竄到兒子所在的寢室勒索學生們的錢財。
當明晃晃的小匕首在兒子的脖頸前晃動的時候,許多孩子都嚇傻了臉,紛紛掏出來自己的生活費,交予地痞們,唯獨兒子例外,說,沒有,就算有,也不會給他們。
兒子被暴扁一頓,生活費還是被洗劫一空。
學校報案了,地痞流氓全部落網,學生們的生活費全給要了回來,室友們都嘲笑兒子,說他白挨了一頓。
兒子哭喪著臉學給父親,我真的白挨了嗎?
父親撫摸著兒子的頭發說,孩子,在正義麵前,永遠沒有無用功。不過,爸爸希望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不要跟他們硬碰硬,給他們就是,錢財哪有生命重要?
兒子不懂,說父親懦弱,還搬出了小時候和父親的對話,奚落父親說,怪不得你說風未起時,葉子先落。歹人刀子還沒拿出來,你就就範了!
兒子飯都沒吃,然後回到了學校。
一年後,兒子考上了大學,一所藝術係院校,學費過兩萬。
兒子收拾行李,第二天就要趕赴學校,父親去銀行給兒子取了學費。
也許是父親取學費被盯了梢,當晚,他們家裏進了賊,直直地摸進了兒子的臥室,不料,窣窣的翻動聲,驚醒了兒子,兒子躍起撲向歹徒,與其搶奪已經到手的兩遝錢。
父親也驚醒了,顧不上穿衣服就衝向兒子的臥室,兒子被歹徒打倒在地,正欲反抗,歹徒掏出了刀子,直刺向兒子,父親飛身一撲,把歹徒壓倒在地,一陣亂拳如雨,歹徒被父子二人打昏了。父親的腹部也挨了三刀。
第二天,醫院的病床上,兒子趴在父親跟前問父親,你怎麼這麼大膽,沒看到歹徒手裏的刀子嗎?
父親笑著說,你忘了呀,孩子,我說過,風起之前,總是葉子先落呀!我就是那枚老邁的落葉!
兒子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
一棵叫做“麻花”的樹
放學後,小米撅著嘴回家了。
父親看狀,立刻覺察了女兒的低落心情,用眼神示意妻子去問問小米怎麼了。
小米蹙著眉對母親說,我們班級組織了一個合唱隊,我不想和小諾一起唱。
為什麼?母親問小諾。
她總是愛出風頭,取得一點小成績就沾沾自喜,我不喜歡這麼顯擺的人。小米回答。
母親旋即明白了這個7歲少女的小心思,有些許的看不慣、些許的小嫉妒,些許的小憤懣。
合唱隊組建的消息下來後,恰好是一個長假。父母帶著小米去黃山度假去了。
當小米看到那些從山石上“鑽”出來的樹根,樹幹交互著牛在一起,像個油炸麻花的時候,小米問母親,為什麼那些樹要扭成那個樣子?
母親告訴她,麵條扭在一起,成了麻花,吃起來才會更香。樹幹扭在一起,成為纏枝樹,力量才會更強大,山風才吹不動它們呀!其實,人心之間,也需要這樣的兩棵樹一樣,互不來往,力量就要弱小許多,若是擁抱在一起,就能製造“人體麻花”。天使看見了這樣的“人體麻花”也會悄悄地拉他們一把。
小米若有所悟。
假期結束後,小米回到了合唱隊,她和小米和平相處,在全校的合唱比賽上,拿到了冠軍。她在自己的日記裏寫下了這樣一句話:做一個善於製造“人體麻花”的人,永遠要比做一根孤零零的麵條要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