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不會煽情,可以深情1(3 / 3)

(五)

不可否認,長期在鄉間務農的母親不再講究穿著,印象中,母親穿衣服很好看,可是,有一回去揚州妹妹家,在商場裏給母親買衣服,才發現,那些看上去很好的衣服,母親穿上去怎麼看都有點別扭——長期的農事,麵朝黃土背朝天,讓母親原本光鮮的容顏,皺了。

那一刻,我有種揪心的痛,暗下裏罵自己沒本事,不能盡快讓母親過上幸福的日子。

我不願多寫母親,也不願拿母親說故事。關於母親的故事,我總希望淡一些,輕一些,如同藍天裏悠悠的浮雲,何必要如江河風浪,大起大落?

關於母親的故事再驚天動地,都是我所不希望看到的,因為,大凡驚天動地的故事,都有悲劇的成分在裏麵。我渴盼,也衷心祝願,所有關乎母親的日子都如一麵湖泊,恬然,富足,靜美。

時光是荷底的風聲

所有的水流都是一次性的,一經流逝,再也追不回來。

歲月的春河裏,一泓泓蘇醒的碧波掠河底而過,那些在春天裏發癢的水草尖兒、藕芽兒,在流水的衝刷下鬆動而舒展。我一直覺得,每一泓拂著新生力量而過的碧波都是懷揣著母性美的。水流匆匆,漩渦裏,流水頻頻回頭,那些被它們滋養的水底植株默默地茁壯、結實。

所有的風都是一次性的,長風吹過水麵,如纖纖玉指敲動琴鍵,每一個音符都是新一輪吻別。

初夏的荷塘裏,靜靜的荷花含苞待放,露出一點點隱忍的粉紅,還沒有跳出按捺不住的驚豔來,一陣風如一塊綢子穿越荷底而過,花苞搖動,咧開嘴角,笑得開朗一些,再開朗一些,一朵花開了,吹開它的風再也找不回來。

每當我看到荷塘裏,藕尖兒初冒,水流帶著藕尖兒歪歪扭扭地浮動,每當我看到荷塘裏穿行而過的長風,我總想起偉大的母性。母親,滋潤並拉扯著我們漸漸長大,我們的身姿逐漸挺拔,母親的身板卻彎了,我們額頭舒展,一副春風得意,母親卻皺紋爬上眉梢,幾近風燭殘年。

風不會放棄任何一隻花朵,花開後卻容易遺忘風的恩賜。

我們常常遺忘,就像被流水滋潤過的藕尖兒會忘記流水,被清風吹拂過的蓮花會遺忘清風,我們常常會忘記關照一下此時此刻母親的心境。

時光是一隻千層底,母親為我們一個針腳一個針腳地用愛的頂針納出密密匝匝,我們的生命如納好的針腳,踏實地漸入佳境,而母親的年華卻像鞋底上的空白,越老越少。

時光是一場拉鋸戰,在這場戰役裏,母親的陣地節節失守,我們踩著母親的韶光步步為營。當我們城池遍地,疆域擴大的時候,可曾想到還有這樣一個人,發如雪、背如弓地用自己的落敗來耕耘我們的繁茂?

有人曾經給我說過一段刻骨銘心的話:這個世界上,隨著時光飛逝,人最終呈現給自然界的終將是一副骨架,血肉不再,但當我們來摩挲這些骨架的時候,很容易就能從中分辨哪副是男人,哪副是女人。男人的骨架多呈亮白色,女人的骨架卻多呈灰褐色,原因很簡單,女人有了孩子以後,總把營養給了自己的孩子。

這是時光運動場上一種關乎愛的施與,這種施與最終體現在骨頭的顏色上,看得讓人潸然淚下。

時光是荷底的風聲,無邊的荷與水裏,風生水起,遠處,欸乃聲聲,光陰如流水淙淙,隨槳搖落。

時間在流逝,惟願關照不減,心靈的牽係被時光的履曆填得殷實圓滿。

時間在流逝,惟願牽掛如指環,在裝飾愛的同時呈現出美妙的繞指柔。

時間在流逝,惟願珍視內心,用有限的光陰,獲取無限的溫存。

鳥落在眉梢上

朋友去在震後去訪問日本的一所小學,看到一個三年級的女孩在自己的課本扉頁上寫下了這樣一行字:鳥落在眉梢上。

朋友頓時很詫異。

這個女孩看上去也就六七歲的樣子,正是最愛幹淨,最守紀律的年齡。哪能會在潔白的課本扉頁上寫下如此怪異的一句話呢?

帶著疑問,朋友和女孩攀談起來。

他問女孩,鳥怎麼不落在樹梢上,而偏偏要落在眉梢上呢?

女孩答,叔叔,落在樹梢上的是星星,怎麼會是鳥呢?

星星落在樹梢上,這話的確很有詩意。這些話是誰教你的啊?朋友接著問。

是我的爺爺。女孩自豪地說。

朋友趕緊誇讚女孩的爺爺說,他真是一位詩人。

哪知道女孩這樣近乎辯解地說到,我的爺爺才不是什麼詩人呢,別人都說他是一位盲人。

盲人怎麼會看見星星呢?朋友說,這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提問有些近乎殘忍了。

女孩說,我的爺爺先前並不盲,是後來得了一場病,發燒,眼睛就看不見了,但是,爺爺說,在他失明以前,好多事情早已經裝進了他的腦海裏:星星落在樹梢上,薄霧一樣的輕紗籠罩在半山腰,絲綢一樣的流水鋪在小溪裏……

女孩補充說,爺爺說這些話的時候,幹枯的眼睛總是忽閃忽閃的,眉飛色舞,我問爺爺為什麼這麼高興,爺爺說,有一隻小鳥就停在他的眉梢上。我們自己看不見,但是,我們隻想想著開心的事情,美的事情,別人就能看得見。

朋友一愣,趕緊接茬說,是的,我從你的眉梢上,已經看到了一隻鳥,翹著喜悅的尾巴在唱歌。

女孩會心一笑說,爺爺知道,一定很欣慰。

你可以回去告訴他呀!朋友提醒女孩。

女孩的眼睛瞬間彙滿一股喜悅的泉,她說,不用我告訴他,天堂裏的爺爺看得到。

朋友瞬間陷入了尷尬,懂事的女孩趕緊解釋說,幾個月前,爺爺在地震中走了,走之前,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熟睡的我扔在了院子裏的草坪上……

當女孩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朋友近乎哽咽了,他對我說,他最後隻對女孩說了一句話:在你爺爺扔出你的瞬間,一定有一隻鳥永久地落在了他的眉梢上。

孩子是養在我們心底的玉

我結婚那天,母親手拿著一個幹巴巴的絲瓜發呆。

我問母親怎麼了?

母親說,看,我現在就是這根絲瓜,你就是絲瓜裏的籽粒,我慢慢老了,裏麵的瓜肉開始退讓,給籽粒騰出了空隙,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有什麼,直到前不久,我也做了爸爸,再次想起一年前母親的那席話,心底掠過絲絲縷縷的感動。

十月懷胎,孩子是養在人心底的玉。

一朝分娩,這玉終於喜悅地顯現在我們麵前。

當一個孩子呱呱墜地,他們擁有玉一樣的肌膚,桃花一樣的嘴唇,近乎透明指頭,緊眯著的眼睛,我們或歡笑、或流淚、或酸甜苦辣鹹,各種滋味皆有。

一個男人最溫柔的時刻不在抱得美人歸的瞬間,而在於他的美人為他產下子女的之後。男人的溫柔是逐漸成長的過程,當一個男人有了孩子,男人的溫柔瓜熟蒂落。

有人說,一個不疼孩子的人,是不值得交往的,你想,從他體裏掉下來的肉,他都不珍惜,何況是朋友?

我讚同這種說法。

孩子是從我們的腳跟溜出來的一枚嫩芽,孩子是從我們的枝端分蘖出來的幼苗,帶著一縷鵝黃,慢慢地長成和我們一樣的翠綠,秉承著我們的筋脈,長成與我們相似的容顏,我們用心血期盼他能茁壯成長,長成一片蔥蘢的林子,命運的風從他們的額頭吹過,他們快樂地沙沙作響。

一個女人隻有有了孩子,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有人會給她一個以孕育為使命的稱謂——母親。

一個男人有了孩子,宛如再次攀登到了生命新的高度,從新的高度看人生,心境裏多了幾許灑脫和悠遠。

孩子是一枚溫潤的玉,經由我們愛的打磨,越加散發出迷人的光澤。

孩子是在我們生命河床上沉睡的鵝卵,我們用溫柔的氣息把他喚醒,並把他們捧在手裏,捂出了生命的溫度。

時光流轉,我們都會漸漸老去,孩子在我們老去的同時悄然成熟。

我們的容顏會生出褶皺,孩子的麵容卻如湖麵一樣靜謐舒展。

晨曦慢慢爬進生命的城池,我們在生命的城池裏逐漸退縮,孩子的城池卻在逐漸擴大。誰說生命中沒有兩輪太陽,我們老了,孩子大了,我們可以坐在夕陽裏帶著微笑欣賞孩子的朝陽。

我們會有孩子,孩子也會有他們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們永遠不缺玉一樣圓潤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