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不能偉大,可以高大1
引言
山巍巍
水潺潺
沒有誰獨戀山
也沒有誰不對水高看
水放倒了就是山
站起來就擎在山巔
窗外有隻清涼的蟬
大雨過後,誰也不知道博物館後牆爛了一道口子,隻有他知道。
那天,他恰巧去追自家那隻頑皮的狗。狗鑽進了博物館的牆裏,幸好他的手快,一把拽著狗尾巴把它提溜了出來。他沒有走,細細端詳眼前這個窟窿,正好可以鑽進一個人。
這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在兩堵牆的夾縫裏,若不是為了找自己的狗,根本不會到這裏來,他若是不說,誰也不知道自己鑽進去過,想到這裏,他的心裏瞬間長滿了野草。
回到家,他滿腦子都是博物館裏展覽的文物,其中有一件他最喜歡,那就是銀縷玉衣。據說,這可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弄到它,這輩子就吃喝不愁了!
他的心裏掀起了洶湧的潮,這潮水仿佛要湮滅他的理智,但每一次,他都退了又退。他知道,隻要他心裏出現了一個“是”字,他就再也刹不住車了,這可是一條不歸路,三年前,他就因入室行竊,被勞教了兩年多,如今,剛剛出來半年,是不是還要冒這個險呢?
他想到了出獄那天,周遭鄰居看他的眼神,他還想到了高牆裏的寂寥,卻總是睡不著。他的心裏還惦念著博物館牆上的那個窟窿,惦念得仿佛自己的腦子上也缺了那麼個窟窿一樣的空白,他開始想起在獄中失眠的日子,獄友叫他睡眠的方法,那就是數“水餃”,“水餃”的諧音是“睡覺”。
“一隻水餃”、“兩隻水餃”、“三隻水餃”……
他也不知道自己數了多少,總之,不知道什麼時間,他睡著了,夜裏,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娶了派出所看大門的王老頭的女兒王語嫣,語嫣生得一副仙子麵孔,人見人誇,他也暗地裏偷偷喜歡著,這下,他們結婚了,入洞房的時候,語嫣拿出來一個紅紅的包裹,讓他自己打開來看,說是送他的禮物。他慌忙打開來看時,一個東西滑下來,裏麵是一副冰涼的手銬,四五個警察衝了進來,他大聲呼叫,你們抓錯了,你們抓錯了,我沒去偷博物館裏的東西……
就這麼一番掙紮,他被夢給嚇醒了!想想夢裏自己的慫樣,他笑了,天色漸漸亮起來,他洗了把臉,出了門,他沒有去博物館的後牆根,而是去找王老頭去了……
三天後,當年抓他入獄的那個賀警官手拿著一封感謝信出現在他的門口,他接過感謝信,手哆嗦得厲害,眼睛裏全是淚水……
那個夏天很熱,放在往年,窗外高樹上的蟬一定嘶鳴地刺人耳鼓,但是,今年卻一改往常。這種靜,仿佛是在向世人昭示:並不是所有的蟬都要聒噪地叫,並不是所有躁動的心都要闖出理智的巢穴。
窗外,一隻,又一隻,都是清涼的蟬。
女護林工的執著
女人是一位誌願護林工。
也許你從未見過一個女人幹護林工的,她就偏偏成了個例。至於女人為什麼成了護林工,一直是個謎,沒有人知道。
就這樣,女人在這片山林裏一生活就是五年,五年間,她走遍了山裏的每一個角落,卻從未傷害山裏的一草一木。她開車到市區買食物,用落葉和幹柴煮飯,不打山裏的野味,連野果也很少吃。
女人把山間的生命都看成了她的孩子。這裏的山民都非常尊重她,遇見她,都要邀到家裏來坐一坐,奉為上賓。
一年前,這片山坡偶爾會出現一群行動詭異的夜行人。
有一群人經常夜間行動,拿著鏟子,到處挖洞,先開始,她還以為是山民采筍或菇,後來發覺不對勁,不知道誰謠傳,這片山坡下埋藏著一座古墓。
先開始,女人詐唬幾聲,就能嚇走他們,後來,不行了,詐唬不走,還反過來恐嚇女人,說再多管閑事,就要了她的小命。
女人報了警,警察來到現場,隻撲了個空,人聽到風聲,早就走了,留下一片坑坑窪窪,哪裏有什麼古墓,連個洞穴也沒見到。警察們囑咐女人要注意安全,遇見情況及時撥打電話報警,女人點頭稱好。
又一天夜裏,女人聽到山林裏又出現了窸窸窣窣的動靜,就躡手躡腳地前去探看,將近15人的隊伍,正在用雷管炸山,導火索就牽好了,正要點火,女人出來了,她知道,若是這時候不出來,這幫人肯定得逞了。女人大喝一聲,先開始,這幫人也嚇壞了,後來看到女人單槍匹馬,就圍了過來,一個壯漢一拳打在女人的臉上,女人立時倒下了……
迷迷糊糊中,女人醒過來,她看到那群人在搬東西,女人偷偷摸出了警察的電話,不料,電話剛打過去,撥號的聲音再次驚動了那幫人,有人拿了個尖利的鏟子過來,在女人腹部連紮三下,女人不動了……
醫院裏,女人掛著氧氣,是警察及時趕過來,救了她,女人鬼門關上走一遭,好在撿回了一條命。那幫盜墓人最終也落網了,經查實,山林深處果有古墓,還是漢墓。
女人立了大功。太多的媒體前來采訪女人,都被拒之門外。
後來,有好事的網友搜索出了女人的身份。
女人姓賀,曾立誌入伍,因為身高受限,沒能如願。後又報考警察學院,還是沒有被錄取。女人後來從商,事業做得風生水起,但是看不慣商界一些亂現象,歸隱山林,一方麵資助山村小學,一方麵誌願護林。
最值得一提的是,女人曾經有個女兒,在旅遊途中死於泥石流……
所有人恍然大悟。
我看見雲在天上
喧囂的碼頭上,人流熙熙攘攘,碼頭邊的青石上,端坐著一位老者,胡須花白,目光深邃,神情瀟灑。
有為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匆忙從老者的身旁走過,問老者,請問您看到一位女人從這裏走過去了嗎?
老者搖頭。
她穿著米色長裙,身材高挑,大概30歲左右。中年人怕自己表述不清楚,邊描述邊問。
老者仍是搖頭。
中年人仍不放過機會說,她很漂亮,一笑起來很迷人的那種,你懂得的!
老者依然搖頭,還透著神秘的笑意。
中年人不忘抓住任何一絲可能,說,您若是看到了,請您告訴我,我會奉上5萬元作為酬勞。
老者的臉上止息了笑意,撫須望著遠天說:我看見雲在天上,飛鳥翱翔,雨後的七色虹,一眨眼就沒了蹤影。
中年人忿忿地走開了。
老者旁邊一位賣草編的阿婆看到這副情景,很納悶地問老者,剛才那個女人分明從你身邊匆忙跑過,還打了個踉蹌,差點跌倒,你怎麼能說沒看見呢?
阿婆匆忙趕上中年男人,告訴了男人,男人感謝她幫助自己找到了情人,大方地給了阿婆5萬元酬謝金。
阿婆回到老者身邊,炫耀給老者看。
老者爽朗而笑說,你和剛才那個男人一樣,找的都不是女人,而是凝結在女人身上的欲望。
就怕夢裏隻有一節車廂
朋友對我說,他最近總在做同一個恐怖的夢,每次都要掙紮著大汗淋漓地醒來,久久無法再次入睡。
我試探性地讓他說說夢裏的境況。
他說,他夢見茫茫的荒野裏,鋪著一條伸向遠方的鐵軌,這條鐵軌上,隻跑著一節車廂,他就是這節車廂裏的唯一乘客,隻看到車廂跑呀跑,兩邊的樹木、河流一片混沌,呼嘯著飛過……
我說,那你應該去找人給你解夢。
朋友說,找人解了,那位大師說,我是因為太寂寞,被落單久了,你應該多與人交流,或者給自己找個知己。
這裏需要說明的是,我這位朋友年屆30歲,至今還單著,沒事就喜歡宅在家裏,看書看電影,別無他好。這樣的人怎會高朋滿座?至於美女如雲,就更別指望了,好在他還有我,肯把這段夢境說於我聽。
那天,聽完了朋友的夢,我給朋友出了個近乎變態的注意:去大街上連吃7串冰糖葫蘆,吃之前,要仔細端詳冰糖葫蘆的形狀,沒吃一顆都要看其變化;然後,買10大張宣紙,用小楷在宣紙上寫滿5厘米見方的“冊”字,此番工程做完,再來找我。
兩天後,朋友再來找我,說,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用竹簽穿起來的事物。仿佛我自己腰身處也被插上了一根棍子,棍子的上,還有你,還有我認識的其他人。
我大聲叫好,說,這就對了,你就缺乏這種狀態。生活原本就是一串冰糖葫蘆,你偏偏要做一枚酸澀的山楂,沒有糖衣鍍體,你就感受不到生活的甜,沒有夥伴,你就不知道什麼是抱團取暖,長此以往,生命就此寂寥了,當然要做可怕的夢。
朋友被我的奇招藝術弄得逐漸找到了感覺,嗬嗬地笑了起來。
在朋友的笑意裏,我想起少年時在鄉村度過的那些時光,那時候,鄉間多有鼠患,家鼠、田鼠等等,還有一種叫不上名兒的鼠類,它們多喜歡在雨後出現,一個咬著另一個的尾巴,亦步亦趨地向前趕路,我大喝一聲,它們瑟縮四散,好半天整不起一個完整的隊伍。
我把這種奇怪的鼠類說給大人們聽,大人們說,鼠類多半膽小,警覺性則極強,所以,它們多喜歡結伴而行,以稀釋孤單。
朋友的夢和咬尾巴的奇異鼠類,讓我想起都市裏喧囂如潮的大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們,擦肩而過,彼此冷漠走開;更讓我想到彈丸大的小區裏,小孩子們早已玩成了舊相識,而我們這些孩子的家長們卻至今保持著老死不相往來的禁區不破。
不要比孩子,我們比鼠類尚有一大段路程要趕,我們已迷路得太久。《論語》中有雲,君子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我們獨居而無友,就如同貼著一堵牆照相,生命的景深因太過窄淺,而生了濃重的壓抑感。
寫到這裏,不禁讓我想起悠遠的盛唐來,想起那裏的一對故人,一位孟姓的男子遠遊過故人的村莊,故人早備雞黍,飯菜上桌,美酒斟上,打開窗子,窗外,無邊的金菊,黃橙橙地闖進他們的視線來……
多溫暖的菊黃呀,我一個人猜想,那菊花,不就是“聚話”嗎?
放心地相信有多難
打開報紙和電視,很多人驚歎,這個世界,可以讓我們放心的人和事情已經不多了。
這是一種假象嗎?
身為媒體人,我自然知曉媒體的經營法則,在很大程度上,媒體是在經營受眾,換句話說,也是在經營人心。因此,大批的媒體從業人員為了俘獲受眾放心,不惜大肆收集一些獵奇、凶殺、出軌等社會的繁雜現象入籠,然後,利用媒體平台大言不慚地在人們的目光裏兜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