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章節56 授旗(1 / 3)

坡上,每個人的姿勢都不一樣,可繚繞在他們身上的氣息卻都一個樣。

殘影沒有說話,他的身體和虞嘯卿一樣,像青鬆一樣挺著——這讓他在這裏顯得十分礙眼。

死啦死啦打了個響指,“走啦。走啦走啦。”

於是大家趴下,在密林的甬道裏爬著離開。

最難過的似乎挨過去了,沒人想打。虞師的全部炮彈隻夠打半小時的集群,所以,不會為了死去的人而開火。

日軍堂而皇之踐踏人渣們袍澤的屍骨,他們是袍澤,因為他們不像張立憲們一樣,不會用看豬怎麼穿上軍裝的眼神看著人渣們。

瞧見日軍修築他們的工事,上峰會因此暗喜,因為強盜終於甘居守勢。

看過了無奈和失望,大家爬行著離開,他們是被搶走了軀體的小偷,偷溜回來,看十秒鍾棲居了一生一世的軀體。

人渣們站在泥水地裏,死啦死啦的惡行並沒有讓他們振作,而死啦死啦要的也不是什麼振作。

何書光幾個穿著雨衣的在人渣們中間插來走去,把泥水濺在他們身上,同時糾正這支小的可憐的隊形,顯然他們覺得這個參差的隊列很不像話,再三修整,但是無法搞定隊列中間彌漫的一種讓他們莫名其妙的氣氛。

唐基仍堅強的一臉和氣,虞嘯卿臉上可已經見出很不滿意,後邊雨傘陣裏的陳大員幹脆就已經是神憎鬼厭了。虞嘯卿不斷睨著站在隊側的,和人渣們一樣連湯帶水的死啦死啦。

沉悶得很。大家也沒法看清要補充給他們的東西。空地上的裝備被油布遮著,要補充給他們團的兵員,被雨傘陣擋著。

虞嘯卿不高興,很不高興,沒哪個上司,尤其這樣雷厲風行的上司,會高興下屬在看見自己等著時,卻轉身他向。

沒人高興。死啦死啦準時到達,但在沒到時已經把交接式變得像是吊喪。

人也不說話。雨也澆夠了。

唐基請陳主任講話。

陳主任生氣地拒絕了,“我沒有話說。”

唐基便不再堅持了,他分得清客套與拒絕。他看虞嘯卿,虞嘯卿也不過是淋濕的一塊兒鐵板,他便向張立憲示意。

張立憲翻開冊子便念:“茲,交接物資清單……”

虞嘯卿打斷他,“不用念了。要站,我自會換個地方。”

張立憲愣一下便住嘴。唐基倒永遠還記得說句場麵話。

“弟兄們,前川軍團自出蜀,便是一腔赴死之心,蹈血肉殺場,看魂魄激揚,今天,這個一往直前的精神就要在你們的身上傳承了。我呢,祖上是湘人,我要用湘人給赴死之士的幾句話,‘呷得苦,霸得蠻,耐得煩’。我還是個軍人,我要以虞師之名,賦你們這樣的期許,‘令行禁止,如嶽臨淵’。”

說完了,場麵沉默,唐基轉身退回原處。虞嘯卿開口,“說白了就是不要太過份。我愛才,為此仗而愛才。可我也殺恃才自傲的,為此仗而殺。龍團座。”

死啦死啦畢恭畢敬地說:“是。”

虞嘯卿問他:“爬祭旗坡幹什麼?那連預備陣地都不算。”

死啦死啦看著自己的腳尖。

“好,你沉默是金,我掛起不問。何書光,給他旗。”虞嘯卿說。

何書光從懷裏掏出一塊白布展開,那寒磣得很,不光是白布,而且是塊兒被燒糊和打穿了的白布,旗上有墨畫的一個無頭家夥,筆鋒古拙得很,倒像多少個世紀前的壁繪。

虞嘯卿說:“川軍團團旗,旗是白色的,因為本就是裹屍的壽布。裹戰死之軀。可不是用來給你們投降。川軍團出蜀,一個老畫師賣了壽棺捐作軍資。在壽布上畫了這個,攔路交予川兵。他畫的是刑天,沒腦袋的,被砍了頭的刑天,沒了頭,還以乳為目,以臍為口,對天叫戰不休,揮幹戚不止。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我以為我該把它給你。可我現在有點兒怕,怕把它給你。”

死啦死啦隻好籲口氣,兼之撓頭。有人會因此激揚,但不會是他和麵前的人渣們。

虞嘯卿在人渣們站成的隊列前走了一遭,接著又站在死啦死啦麵前,“但我虞嘯卿信人不疑,雖然共行一道,也可各行一套。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我隻希望,對得起這塊壽布。”

陳主任啪啪的拍手,他的舉動帶起一大片,連人渣們中的一些人也慢慢拍手。

拍著手的陳主任忽然開口。“好啊,講的蠻好啊。剛才虞師座講了下這個團旗,我頓時覺得這方圓幾十裏一點寒氣都沒有了。”

大家都在大眼小眼地瞪著他,包括虞嘯卿在內,搞不清他既然不講話,這當兒又要講什麼話。

陳主任從傘下走出來,從何書光手上接過團旗,接著說:“你看,這天也晴了雨也停了,好兆頭啊。我還記得,當初川軍團團長,接過這麵團旗的時候,說過一句感天動地的話。他說,隻要是我們川軍團,還有一個川娃子在,就要保住這麵團旗。大概是這樣說的吧。”

虞嘯卿嗯了一聲,他還真不是個玩陰的人。對著這樣花招便有些莫明其妙。

陳主任便看著麵前這些泥水地裏站著的人渣們,對前一天還送禮給他的殘影,仿佛透明人一樣過濾——本該如此,但殘影有些不好受。對煩啦等動腦子的人來說,他可是一個拙劣的陰謀家,因為他滿臉都是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