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章節41 回家?(2 / 3)

“二十七個。”他痛哭,似乎這是世界上最讓人傷心的幾個字。

煩啦說:“走吧,走吧。”

老頭兒還在念叨:“就回來二十七個。一千多人。”

“走吧。”

大家繼續量路,摔倒和爬起。

殘影心裏數了下,他知道,這些活著回來的二十七個人中,有半數都會回到他們原來的隊伍的,屬於川軍團的人隻有不到十五人。

蝙蝠、野豬也不見了,不知道是死了還是在其他的筏子上,剛才沒在江麵上看到筏子,殘影心裏還有僥幸,希望他們早早靠岸或者早早順江而下。

山林已到了盡頭,現在的路寬得可以行車了,而阿譯又一次癱倒在地上,然後看著眼前的一棵大樹發呆。殘影從他身邊拖過,用空出來的手托他起來。

“影子…你看。”他說。

殘影便看他所看,幾乎被枝葉和藤蔓蓋沒了的一塊舊木牌釘在那棵老樹上,一個指向的箭頭,然後,“禪達”。

大家就呆呆地看著。

“禪達……這算是回家了嗎?”阿譯問。

大家呆呆地看了會,然後……繼續量路,摔倒和爬起。

殘影低著腦袋,身邊跟著疲憊不堪,幾乎吐出舌頭的花生米。

迷宮一樣的青石路麵,頻繁的雨霧和清新但是憂鬱的空氣,人們從無緣得見的滾鍋溫泉和滇玉,想熱心但熱心不起的禪達人,每個人心裏都問著自己……這算是回家了嗎?

禪達是座沒有城牆的城市,偏遠、天險、豐富的物產資源讓這裏的人們多少年來覺得自己與戰爭無關,城郊的房屋和郊外的田野是同時出現在殘影這群人視線中的,人工的柔和綠色滌洗著他們已經看進了腦髓裏的莽林的蒼茫綠色,這群外戰火中過來的人東倒西歪地走向他們的終點。

煩啦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瘸子,連拄在手上的丫形樹棍都不是掰來而是撿來的,他都沒有踩死螞蟻的力氣。

其他人亦不好受,不比煩啦好多少。

殘影背後綁著兩把武士刀,背上一柄裝了望遠鏡當瞄準鏡的中正式,手裏拎著勃朗寧。他很累,卻沒落下武器,這些是吃飯家夥,他不會丟。

從禪達的第一個居民鋪上第一塊做路基的火山石,已經過去了一千年,禪達千年無戰爭,禪達人的石料用來鋪路而不是修築城牆,土地肥得插根筷子便成竹林……這算是回家了嗎?

接著他們被嚇著了。

第一陣隆隆的鼓聲是從那些建築中傳來的,那肯定是把幾種鼓給混合了,漢家花樣繁雜的鼓、邊陲山民的銅鼓,但它們現在無疑擂出的是同一種節奏:戰爭的節奏。

殘影站住了,拎著勃朗寧不知所措,他身後所有人都站住了,瞪著那排建築,連死啦死啦都驚魂未定,大家都覺得從這片青石色和綠色中會衝出一片極不協調的土黃色,或者騎著腳踏車,或者開著坦克。

死啦死啦沒去看前麵的殘影,轉身看向身邊和身後,安慰其他人,他也已經要死不活的了,“……沒事的,沒事的。”

但是鼓又響了,這回響起來就沒停下來,從城郊的建築裏湧出整片剛才被建築攔住的五顏六色,小鼓是挎在腰上的,大鼓是架在牛馬身上或者用小車裝了的,此地多花,禪達人的手上沒拿任何標語性的文字而拿著花,於是死啦死啦也搞不清楚這幫像是暴民的家夥要幹什麼。

然後轟然的一響,響過七五炮出膛,聲震四野,聽了一個晚上的炮聲,殘影趕忙蹲下,抱起那挺沒有子彈的勃朗寧,其他人也驚慌地張望著四野,但沒有人發起攻擊,沒有子彈和炮彈向自己飛來。

死啦死啦安慰其他人,他也被驚著了,“抬槍,是打抬槍。”

那個放槍的家夥把他那杆打鳥的大號火銃垂下重新裝填,那是個信號,於是那一幫拿著花的,扛著鼓的,揮著拐杖和鋤頭的暴民向死啦死啦他們發起衝鋒。

這裏的人不問身外事,不知道半月來禪達人就像將被烈日烤死的螞蟻。他們想舉城遷徙,把禪達燒作焦土,但要燒千年的宗祠祖墓,先輩栽植的古樹,禪達人又想是不是一塊兒把自己燒了,禪達人看著老天賞賜的火山、濕地、熱海溫泉、翡翠、鐵礦、會變成玉的巨樹,這些神話一樣的造物不會長了腿跟他們遷徙。

但本來以為穩守不住的江防卻守住了,禪達人搜出了望遠鏡、千裏筒、天文鏡在東岸觀望——他們有了英雄。

不辣看著人們向他衝來,便腿一軟跪在地上。

迷龍踢他,“你又偷人家雞摸人家狗啦?”

不辣囁嚅著說:“這架勢……偷頭牛也不至於啊。”

然後他們便被包圍了,大家被捶著,打著,被老頭子拿白胡子蹭著,被老太太拿長長的指甲掐著,被小夥子捶著,被小姑娘撕巴著,整把的花砸在他們頭上,鼓聲吵得他們靈魂出竅——禪達人混合了邊陲民族的血統,不擅言辭,但是酷愛狂歡。

殘影趕緊蹲下身去,從人群裏擠出來。

死啦死啦也扔下了被圍攻的其他人,渾不管阿譯在怪叫中連衣袖都被人撕下來拿去收藏了——他向天伸出了鼻子,那實在像極了一條狗,而且他還猛力龕動著他的鼻翼。

然後死啦死啦發出一聲怪叫:“包子!”

他的怪叫等於號令,他的號令導致行動,其他人在鮮花的猛砸和拐棍的點杵中分開人流,衝向那個氣味的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