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彈。
死啦死啦發出一聲不知道算喜悅還是憤怒的怪叫,雖然看不見,他一把將那把差點兒要了他命的手槍搶了下來。他摸到了那軍官的脖子猛撲了下去,鬆散的泥土簌簌下落,幾乎把被他壓在身下的家夥掩埋,然後他用槍柄一次次地猛砸。一個看不見的人用槍柄揮擊著另一個看不見的人。
煩啦的同僚已經停止了追擊,再往前就是機槍密集地段,日軍似乎想在這一刻將所有人的憤怒投在殘影隱藏的地段上。
後邊退下來的幾個恰好在彈坑邊停下的便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發了飆的指揮官。
煩啦站在坑沿,把槍托伸到了他的麵前,他終於平靜了,被上麵的人拉扯上來,喪門星往一塊破布上倒了點兒水遞給他,他手上仍抓著那支南部手槍,但開始擦洗眼睛。
他邊擦邊說:“頭回碰上毒氣,幸虧你喊得早。”
“還好不是沾身上就爛的芥子氣,是催淚氣。照常他們跟著這玩意兒一衝,什麼陣地也都拿下來了。”煩啦說。
“好厲害。以後得記住了。多謝。”
他的道謝真誠得讓煩啦不知如何應對,煩啦轉頭看著坑裏的那具屍體,而死啦死啦接過同僚們幫他撿回來的防毒麵具和毛瑟槍。
這時,殘影那邊的炮擊聲停止了,日軍似乎知道這樣的炮擊對那個家夥沒什麼作用。事實也是如此,每隔一秒不到就從宏隔出來瞄一眼就立即躲回空間的家夥發現沒有炮擊後,精神抖擻的從前麵快速跑到死啦死啦這邊。
煩啦看了彈坑中日軍的軍銜,說:“嘿,你殺了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官兒誒,一個中佐,搞不好是個聯隊長。”
死啦死啦看了看說:“年青得很嘛。”
“身家顯赫,前程似錦。人家日軍的中佐都是帝國陸軍大學的出處。”煩啦放低了聲音嘀咕,“假貨幹掉了真貨。”
煩啦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但死啦死啦看一眼,立刻很實用主義地喪失了興趣。
“最多是個副的,覺得贏定了跟著來曆練一下,肯定是這樣。你看他們一點兒沒亂嘛。”他對著坑裏欠了欠身子,以這種方式表示了他的哀悼,“年紀輕輕的也不學好,拿個這玩意兒瞎杵人腦袋!”
煩啦幾人哭笑不得地跟在他身後。
大家走過陣地。
死啦死啦的防毒麵具早掖回了包裏,並且如他所說,他以後明白了這東西有多重要。他手上掂著兩支槍,那支大開殺戒的毛瑟很快也被他塞回槍套,他玩著那支南部,那支槍華而不實,還有些銀鍍的裝飾。死啦死啦邊走邊卸出了臭彈,然後把那支槍掖在腰上。
煩啦無心和他說話,而是轉身看了看。在毒氣散入了夜霧後大家終於知道自己殺死了多少敵軍,他們在自己的陣地上死得最密集,然後零亂地一直鋪向他們藏身的近山腰的林子——自己的同僚中的死者也一點兒不少於他們。
站在這裏還活著的人打過的勝仗不多,所以煩啦見過一直鋪過地平線的死人,但從沒見過這麼多被他們殺死的敵人。煩啦想不起剛才發生過什麼,也詫異做了這件事的他們居然包括了“我”。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切讓人悲哀,而不是勝利的豪情。
殘影把防毒麵具綁在自己腰上,收回中正式,縛住背上的兩把武士刀,拿起重磅鐵錐繼續刨地大業——他換了另一個地方。
因此,陣地上又響起“呯、呯”的聲音。
花生米在殘影身邊,這兒沒他插手的地方,所以他就趴在旁邊的彈坑裏看著殘影工作。
死啦死啦看來有些迷惑,他難得的沉默,並且用一根細繩綁死了那發臭彈的屁股,係在自己脖子上。
他沒惹煩啦,煩啦倒開始惹他,“護身的?保命符?你還想活著回去?”
死啦死啦斜了煩啦一眼,“是死人。死人用這個彈了我腦門。”
“戰場之鬼,從不索命。”
死啦死啦說:“他們問我為什麼。”
煩啦問:“為什麼?”
死啦死啦看了煩啦一眼,隻是將串掛的子彈收進了自己的衣服裏。他走開。
就像煩啦在他麵前的憤怒永遠隻是爆發不出來的火山,他會說出來的也隻是露出水麵的小小一角冰山。
於是煩啦也知道他絕不是在玩笑。
於是煩啦也走開。
離得很遠煩啦還有一起走來的野豬就看見了傷員,人群正圍成一團在搶救什麼,估計又是哪個快到頭兒了的傷員。野豬先煩啦一步跑上去,擠進人群。
煩啦過來後,野豬轉頭對他說:“獸醫啊,毒氣來了他不跑,拿濕布給傷員堵嘴,自己吸進去好多。”
煩啦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他轉向對著那群傻瓜叫嚷:“讓開啦!人暈了就不要圍著!——這是催淚氣又不是芥子氣!他是嗆的!”
人們散開,蛇屁股在拉著郝獸醫的雙手做一種展翅般的動作,煩啦不知道他從哪一點兒覺得這樣可以救人,不辣正在郝獸醫的胸口猛捶,那是他以為的人工呼吸。
煩啦上前衝著不辣說:“滾開啦!老頭兒會被你捶死的!拿水澆他!”
水潑在老頭的臉上,老頭兒呼吸著,被吸進鼻子裏的水嗆了醒來,他咳嗽著坐了起來,而以為他要死的人們發一聲噓聲一哄而散去各忙各的。
“毒氣啊毒氣!……小日本呢?”老頭兒說,然後瞪著身邊的人,“都沒死啊?”他開始摸自己的胸口,“胸口咋這麼痛呢?”
蛇屁股呸了一口,不辣沮喪而憤怒地揉著自己捶郝獸醫捶得快腫了的手。
“石頭硌的。”煩啦說。
“我說呢。日本又被砸跑了?……我說你們打仗就打仗,日日日日的跑來跑去搞走馬燈幹嗎?”老頭兒問。
煩啦說:“那是戰術。說了你懂?”
日軍的這次攻擊停止,就有少許時間調整,所以,殘影招呼阿譯那幫人努力將自己用鐵綴撬出來的裂紋擴大,讓前麵密集的彈坑連成一體。不過他不會讓別人跟他在一塊兒,每個一段時間,殘影都會進入宏隔——為了休息,也為了給雙手騰出緩解麻木疼痛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