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元明雜劇》裏,元代劇作家鄭德輝寫的《虎牢關三戰呂布》,後麵注明呂布的打扮,正是“三叉冠雉雞翎”加上“三髭髯”。
由“三髭髯”變成白麵五須,很可能是首先出現在明代的舞台上以後繼承下來,直至今日。
方天畫戟原也不是呂布的拿手武器,他是持矛的。《後漢書·董卓傳》說:“卓將至,馬驚不行,怪懼欲還。呂布勒令進,遂入門。(李)肅以戟刺之,卓裹甲不入,傷臂墮車。顧大呼曰:‘呂布何在?’布曰:‘有詔討賊臣……’布應聲持矛刺卓,趣兵斬之。”
那麼,“轅門射戟”的戟是誰的?《三國演義》說:“布大怒,教左右:取我戟來!”這無非是家的點綴。《三國誌·呂布傳》不然。此書說:“布令門候於營門中舉一隻戟,布言:諸君觀布射戟小支。”那顯然不是呂布自己用的戟。
呂布的矛,在鄭德輝《三戰呂布》中變成方天畫戟;和他對陣的張飛拿的是丈八矛(《三國誌》已有張飛持矛的記載),關雲長是三停刀,劉備是雙股劍,同《三國演義》寫的差不多一樣了。這也學便是宋、元的說書人或編劇家的創造。這種演進是合理的,因為使人物的形象更加姿采生動。
薛仁貴(公元614年—公元683年)是出身清白的農家子弟,名禮,絳州龍門人(今山西河津),天生神力,勇武過人,是一個做將軍的好胚子,在他的家鄉山西河津縣修仁村,就流傳著薛仁貴“汾河灣射燕”的傳說,燕子逃不過薛仁貴弓箭,所以不敢偷吃鄉親們田裏的麥子。“虎崗首有一仁貴窯,創造不知何季,曰虎崗。天造地設,境巍勢險。登臨遠眺,汾水如虹,貫風山於東峙”,相傳此窯就是薛仁貴夫妻住過的寒窯,戲曲中有名的《投軍別窯》的唱段就發生在這裏,史書上記載薛仁貴娶妻柳氏,以務農為生,他曾打算為父母遷葬,妻子出言勸說,先建功立業,榮顯家門,再為父母遷葬不遲。薛仁貴於是應募從軍,開始了波瀾壯闊的征戰生涯。
貞觀末年,唐太宗親征遼東,薛仁貴成為張士貴的部下。曆史上的張士貴是虢州盧氏人(今河南盧氏),他本名忽峍,善騎射,隋大業末年,曾聚眾為盜,呼嘯山林,被稱為“忽峍賊”,後來被唐高祖招安,成為大唐名將,唐太宗曾如此稱讚他,“聞公親當矢石,為士卒先,雖古名將,何以加也!朕嚐聞以身報國者,不顧性命,但聞其語,未聞其實,於公見之矣”,張士貴於顯慶初年去世,贈荊州都督,陪葬昭陵。中描寫張士貴屢次假冒薛仁貴的戰功,實屬子虛烏有,冤枉古人。
薛仁貴使用的方天畫戟,很可能是他的家傳兵器。他的六世祖是南北朝時期的著名將領薛安都,“安都勤王之略,義闕於籓屏,以地外奔,罪同於三叛”,因為宮廷鬥爭中站錯了隊伍,在南朝無法容身,被迫投靠了北魏,傳到薛仁貴這一代,已然完全沒落,但遠祖的榮光和勇悍,使薛仁貴文武雙修、體魄強健,在戰鬥中很快脫穎而出,進入大唐天子的法眼。
貞觀十九年(公元645年),唐太宗李世民禦駕親征,直指高麗。唐軍到了安地,一位郎將被高麗軍隊團團圍住,情勢危急,薛仁貴飛馬上前,立斬敵將,將人頭懸掛於馬鞍上,一舉震懾敵軍。更精彩的舉動隨之而來,為了突出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效果,薛仁貴一身白袍,格外醒目,他手握畫戟,“腰鞬張弓”,衝入敵群,所向披靡。唐軍四麵合圍,勢不可當,高麗軍隊潰散奔逃,折兵2萬。唐太宗很快被這個天神般的青年人吸住了眼球,趕緊打聽此人姓甚名誰。薛仁貴見到了大唐天子,當場被授予遊擊將軍、雲泉府果毅,負責守衛玄武門,轉眼間,他就從士兵變成了將軍,證明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道理。中描寫他被張士貴欺壓多年,無處申冤,純粹是為了突出主人公的悲情。唐代崇尚軍功,賞賜豐厚,薛仁貴一下子得到了2匹馬、40匹絹、10名奴隸。班師回朝的路上,唐太宗告訴薛仁貴,“我的舊將都老了,難以擔當鎮守邊疆的重任,我一直想提拔年輕將領,但沒有見到象你這樣出眾的。我得到遼東並不欣喜,得到你這樣的勇士才真正讓我高興”,唐太宗提升薛仁貴為右領軍郎將,依舊讓他守衛玄武門。
唐高宗繼位後的永徽五年,皇帝駕臨萬年宮,一天夜裏,暴雨成災,引發山洪,大水衝到玄武門,衛士們大驚失色,四處逃散。薛仁貴十分生氣,“天子有難,你們卻如此貪生怕死”,他登高向宮中大聲呼喊,終於驚醒了唐高宗。唐高宗剛剛出宮登上高處,洪水就把寢殿變成一片汪洋,如果皇帝稍有片刻遲疑,此時已然葬身水中。皇帝慶幸之餘,向臣子表示了感激之情, “幸虧有你叫醒我,我才沒有淹死,危難之中才知道你是個忠臣”。皇帝一生沒有忘記他的救駕之恩,即使薛仁貴後來戰敗當死,也僅僅將之廢為庶人,晚年還對寵臣說道,“往日九成宮遭遇洪水,沒有你我就沒命了”。
顯慶二年(公元657年),麵對反複無常的西突厥,唐高宗決心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蘇定方率領中國遠征軍出擊西突厥汗國,以摧枯拉朽之勢,打敗了西突厥阿史那賀魯,並俘獲了被賀魯部落關押的泥熟部落的人質。遊牧部落之間,一方臣服了對手,後果是“常歲輸牛馬羊,過時不具,輒虜其妻子”,他們落入了唐軍手中,本來要淪為賤民,薛仁貴勸說皇帝放還泥熟部落的人質,“厚加賚遣”,使泥熟部落感念大唐皇帝的恩情,少樹一個仇人,多交一個朋友,泥熟部落主動為唐軍效力,很快確立了大唐對西域的有效統治,把這片廣袤的土地變成了中國的遊牧區。
顯慶三年,程名振攻克高麗的貴端城,斬首三千級。顯慶四年(公元659年),薛仁貴與梁建方、契苾何力一道,與高麗軍隊激戰於橫山(今遼寧遼陽附近華表山),薛仁貴一馬當先,箭無虛發,敵人無不應弦而倒,在隨後的石城之戰中,一位高麗神箭手連殺唐軍十餘人,薛仁貴怒發衝冠,一人一騎,風馳電掣,撲向神箭手,立馬將敵人生擒,嚇呆了的敵人竟來不及拉開弓弦。顯慶五年(公元660年),契丹阿仆固聯合奚族共同反唐,薛仁貴和辛文陵在黑山大敗契丹,活捉了阿仆固及一幹首領,將他們押到東都。薛仁貴升至左武衛將軍,封為河東縣男。
龍朔元年( 661年),鐵勒酋長比粟毒夥同其他部落起兵犯境,唐高宗任命鄭仁泰為鐵勒道行軍大總管,薛仁貴為鐵勒道行軍副大總管,出兵討伐思結、拔也固、仆骨、同羅四部。臨行前,唐高宗設宴餞行,他有意考考薛仁貴的神射技藝,“古人說,一個神箭手能射穿七層鎧甲,今天你來試試五層鎧甲”。薛仁貴泰然自若,一箭洞穿五層鎧甲,贏得滿座讚歎,皇帝高興之下,當場賜予堅甲,以示鼓勵。
當時鐵勒九姓擁兵十幾萬,憑借天山之地利,企圖與大唐雄師一決勝負。他們派出數十位驍勇騎士出馬挑戰,眨眼間,就被薛仁貴三箭射死三人,膽寒之下,鐵勒人下馬投降,放棄了抵抗。為了消除後患,薛仁貴命令部下,將十三萬已經投降的鐵勒人就地坑殺,製造了中國曆史上駭人聽聞的殺降暴行,“遂使稽顙屈膝者先被塗原之誅,懼死懷生者因成絕漠之計”,鐵勒人害怕了,拚命逃竄,薛仁貴追擊到漠北,擒獲了葉護三兄弟。鐵勒九姓衰落了,薛仁貴成了天上下凡的殺星,在高麗,當地人隻要說一聲,“薛禮來了”,家中小孩馬上止住了哭聲,薛仁貴成了大唐敵人眼中的凶神惡煞,唐軍中到處傳唱道,“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朝臣對薛仁貴的彈劾中有這樣的語句,“娶妾雖作逗留,準法便須離正”,搶掠而來的女子做了薛仁貴的小妾,以當時的情形猜度,她很可能是位鐵勒貴族,不同於戲曲中的代戰公主,代戰公主是硬逼薛仁貴做了自己的丈夫。
裴行檢曾經說過,“但恐殺降之後,無複來者”,禁止殺降的唐律條文明確,薛仁貴放縱部下搶掠燒殺,私帶婦女入營,本來都是當斬之罪,卻在提高軍隊戰鬥力的幌子下,成為可以原諒的行為,如同漢武帝的名言,軍行萬裏之外,不計小過。
堡壘最容易從敵人內部攻破,唐軍春耕、秋收季節的騷擾對高麗隻起到了疲敵作用,敵人內部的分裂則帶給大唐天賜良機。乾封元年(公元 666年),高麗莫離支泉蓋蘇文去世,長子泉男生繼為宰相,被二弟泉男建所驅逐。泉男生派自己的兒子泉獻誠向大唐求救,唐高宗派龐同善、高侃前去迎接,被泉男建拒於門外。薛仁貴奉命護送使節,在新城遭到高麗軍隊的襲擊,唐軍殺敵數百。龐同善到了金山,又被高麗人打敗,薛仁貴橫空出世,截住敵軍,殺得落花流水,斬首五萬餘級,攻破南蘇、木底、蒼岩三城,與泉男生順利會合。唐高宗萬分欣慰,“卿身先士卒,奮不顧命,左衝右擊,所向無前,諸軍賈勇,致斯克捷”,鼓勵薛仁貴再接再厲,再立新功。薛仁貴準備率領兩千士兵進攻扶餘城,諸將覺得兵力太少,薛仁貴則滿懷信心,“兵力在於主將善用,而不在於多多益善”。他奮勇當先,所向無敵,唐軍殺敵萬餘人,很快拿下扶餘城。扶餘川四十餘城喪失了抵抗到底的鬥誌,望風而降,薛仁貴沿著海岸攻城略地,與李積會師於平壤城,高麗投降了,在此之前的顯慶五年,百濟也被大唐吞並。薛仁貴與劉仁軌留守平壤,統領兩萬唐軍,他升為右威衛大將軍、平陽郡公,檢校安東都護。史書上說他撫養孤兒、贍養老人、提拔幹才、表彰節義,使高麗士眾欣然慕化,恐怕是過譽之辭,不然唐高宗不會將幾萬高麗士眾遷往大唐腹地,變成漢族的同化對象。泉獻誠的後代,開始自稱是高麗人,後來就自稱唐人了。